十二、三岁那年,出了一趟远门,乘火车、坐汽车整整走了五、六天。尽管目的地同样是乡村,但沿途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从未谋面的城市、矿山、森林、湖泊,潜意识里便觉得开了眼界;一路上听同行的旅客天南地北胡侃神聊,装了满满一耳朵传说故事和新鲜说法,又陡然觉得长了见识。这时候再想起故乡,就感到有点寒碜。
偌大一个龙头湾,除了天设地造的自然风物,居然没有一处叫得出名的古刹什么的供后人炫耀,甚至没有一丛古木参天的黑松林藏点绿林好汉劫富济贫的故事让子孙津津乐道——这怎能不让我自卑呢?我把这份隐隐约约的心思一点一点翻出来,晾晒在懒洋洋的春阳里,竟然感染了不少同伴,使得他们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我伤感,还装模做样地痛苦。
成年以后才发现,那一段少不更事的忧伤其实很可笑,更可笑的是自己无端忧伤了还要去传染别人,搞得大家都灰头土脸,全然没了自豪感。其实,龙头湾是有名胜的,也有传说,县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昔日龙头湾那座“贞德庵”的兴盛,而在文化局编印的民间文学集成里,第一篇就是有关鲁班与龙头湾的纠葛。
(一)
有湾就有山,龙头湾周围有五座山。
最高的一座叫鹞子山,鹞子山既高且美,山势雄伟、林木茂盛。土里长着山参、沙根、小当归、隔山翘,地上跑着狐、麂、獾、兔,更有流连于林间溪畔的鹰、鹞、布谷、画眉、云燕、花喜鹊一到夏季,漫山遍野的蘑菇多得看不够、拾不完,而到了秋天,则是枫红柏翠、层林尽染,核桃、板栗、白果等相继成熟落地,一不小心就会让你踩着山果行。这样一座宝山,该是龙头湾人眼里的聚宝盆吧?才不是呢!湾里人无论老小都对它不齿。因为30年代山上住过土匪(棒老二),鹞子山也就成了湾里人心目中失贞的媳妇,鹞子山顶土匪留下的那些残垣断壁更是耻辱的烙印,望一眼就会心酸好几天。
与鹞子山比邻的一座山叫“石猪山”这山不仅名字怪怪的,形象也颇为奇特。山的一面林深草茂、鸟兽成群,而面向龙头湾的另一面却是赤身裸体、寸草不生,从山顶到山脚全是大大小小的青石。
那是一座地地道道的石山。静卧其间的青石或大如晒席,或小似磨盘,有的深陷地表只露出冰山一角,有的团身而坐尽显清晰轮廓,有那么几块,竟挂在悬崖之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最奇怪的是,所有的石头都步调一致地朝向同一个方向,远远望去,分明就是一条流动的石河。
据史书记载,这群玩石躺在那里已经很久远了;在龙头湾祖祖辈辈的记忆中,关于玩石的传说也很久远了。
相传在很早很早之前,木匠鲁班闲来无事又悟出了石匠手艺,他很激动,当即决定在距龙头湾十公里处的太安场建一座大型水利工程。鲁班的想法得到了天帝的赞许,特赐他搬山赶石的法力。鲁班叩谢了天帝,立刻趁风高月呼来三山五岳的青石排起阵势往太安场赶,不到一个月工夫,就在那里建起了一座石拱桥。紧接着,他又开始准备第二批修建水库的石料。可是,就在这天凌晨,当他催动青石阵途经龙头湾的时候,不巧遇到了几个早起赶路的龙头湾人。龙头湾人看见黑压压、呼啦拉一大片东西排山倒海般奔过来,早吓出了一声冷汗,但特有的侠肝义胆又驱使他们大胆喝止了来人。
“你赶的什么东西?”龙头湾人问。
“猪。”鲁班随口答道。
“猪?!”龙头湾人不信,俯身一摸,感觉坚硬且冰冷。
鲁班生怕泄了天机,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势,希望龙头湾人不要多管闲事。哪知这几个龙头湾人天生厚道,非得辩个是非曲直。
“这分明是石头,哪里是猪?客人你撒谎!”龙头湾人的话刚一出口,大大小小的石头立刻就现了原形,仿佛使了定身法一般僵了。
天机既泄,鲁班再也无能为力了,他长叹一声:“坏我大事者,龙头湾也!”言毕,黯然离去。
到这个时候,几个龙头湾人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他们很后悔,想从崖上跳下去,用不得已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歉疚。但是,走到崖畔,他们却再也迈不开脚步,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心头一急,就变成了几块巨石,至今仍保持着准备跳崖的姿势。
鲁班心灰意冷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太安场那座鲁班桥至今仍很坚固,人来车往煞是热闹。但是,鲁班当年欲建的水库却一直拖到20世纪80年代才由后来人建成,水库的修建工期长达3年,动用了上万民工。据说,这座1981年完工的三台鲁班水库在当时要算全川第二大水库,蓄水量达3亿立方。
修建鲁班水库的时候,龙头湾人去得最多,付出的牺牲也最大。上至六、七十岁的老者下至十二、三岁的孩子,都在那里出过力,有三个龙头湾男人在施工过程中献出了生命,如今,主坝上高耸入云的落成纪念碑上还刻着他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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