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慕心给她取来砚台,而后挑亮了案台边的银灯。十八锭上用烟墨,鹅黄匣子盛了,十指纤纤拈起一块,素手轻移,取下砚盖。
因是新墨,兰慕心研磨得有些不得法,烟墨沙沙刮着砚堂。子静微微颦起眉间,目光却只凝伫在那墨上,不言不语,似乎人亦像是那只徽墨,一分一分一毫一毫的被那纤手轻轻销磨开来。
浓黑乌亮的墨汁渐渐在砚堂中洇开,晕出那沁灭一切的颜色。殿中本来静极了,遥遥却听见远处隐约的蝉声响起来,一径的声嘶力竭似的。
书房的窗纱正是不久前新换的江宁织造例贡上用蝉翼纱,轻薄如烟,她想起旧时自己的闺房里,糊着雨过天青色薄纱窗屉,竹影透过窗纱映在书案上,案上的博山炉里焚着香,那烟也似碧透了,风吹过竹声漱漱,像是下着雨。
北窗下凉风暂至,书案上临的字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按下满怀心思,提笔起来,婉转游离开去,却终是一手簪花小楷:“昼漏稀闻紫陌长,霏霏细雨过南庄。云飞御苑秋花湿,风到红门野草香。玉辇遥临平甸阔,羽旗近傍远林扬。初晴少顷布围猎,好趁清凉跃骕骦。”
一时写罢,却又陡然凝神了。眼前,分明有天子温柔缱绻的笑容,他的指尖滑过自己的脸庞,含了几分深深的笑意。
子静放下手中的笔墨,正要开口,却见皇帝的身影渐渐隐去。夜风中,雨后的微风掀动窗棂上的窗纱,凉凉的,拂在自己的脸上。
蓦的,子静朝窗外说了一句:“兰姐姐,你说,若是后宫中,没有我的出现,是不是大家都会好过一些?”
兰慕心一时呆住,半响才温言道:“贵妃主何出此言?“”
子静回首望她,见她目光中分明似有深意,但,此刻这样相对着,她却还是不肯对自己明言。
按下一缕苦笑,原来,自己对于这后宫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值得防备的。如果,如果陛下对我许的誓言真有成真的那一天,且不知,情况又待如何?
这样的问题,她不敢说与皇帝听,南宫淩沣定然大手一挥,毫不介意的说道:“朕乃天下之主,朕的意志当然可以左右她们的一切,子静,你无需担心。”
是的,他是天子,除非天翻地覆,否则他自然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自己呢?子静垂下眼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面对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强敌,自己唯有圣恩可以用来抵御。然他对自己的那份恩情,又是否可以天长地久永不变呢?
子静抬起头,见天边一轮新月缓缓升起。黑夜如同被雨水擦洗过一半,墨色晕染的澄净而纯粹。
新升的圆月,拨开隐隐的束缚,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只见月光下的殿宇琉璃华瓦,粼粼如淌水银。远处的回廊前皆是新贡的桂花树,植在巨缸之中,丹桂初蕊,香远袭人,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的如同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