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果然是块教慢班的料,其他班都忙着赶新课,他却把新书丢在一边,从第一章“有理数”开始慢条斯理地补旧课。更糟糕的是,与前任数学老师“代数两千、几何八百”的练题思路截然相反,除了“概念”、“公理”、“定理”的推导过程和教材上的例题,他从来不让我们去碰那些五花八门的辅导材料。就这样,一直忙乎到半期,才把前两年学过的内容全部梳理完毕。没有上新课,半期考试成绩当然不理想,全班不及格,学校领导忙于研究尖子班在全学区的排位,并未在意我们的失常,只在集体朝会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但我们心里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有几个同学的家长看了成绩很痛心,坚决要求学校换老师。学校自然不肯,老刘嘟囔了半天,也没有解释清楚,家长更是来气,以后在街上碰了面也懒得和他打招呼。下半期终于开始上新课,老刘依法炮制,仍然只讲教材,不用辅导材料,眼看隔壁班级同学们的课桌上各种习题集、参考书已经堆得象小山一样,我们的课桌上依旧空空如也。不过,没有题山题海挡路,我们倒也学得轻松,临近期末时,已赶上了隔壁班级的进度。一月份,我们参加了学区统考,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在所有统考科目中,我们的数学成绩居然是最好的,大部分同学都过了及格线,有那么几个竟与尖子班的平均成绩相差无几。
我们果然进步了,但没给老刘做金字招牌,相反,还让老刘心甘情愿地把名字倒过来写了。
那天,刚上完英语课,老刘到教室宣布元旦放假。同学们一听要放假,顿时高兴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竟整整齐齐地用英语喊了一声:“i love you teacher liu”老刘不知所以,问站在门口的英语老师是什么意思,英语老师说,按照英文表达方式,姓氏要放在最后。老刘听罢,裂嘴傻笑:“照你这么说,叫我际和刘还能沾点洋气?”既然很洋气,那就这样叫吧,从此,我们班上课就喊“际和刘好”下课则喊“际和刘拜拜”因“际和”与“几何”同音,又能体现老刘的职业特征,没过几天,我们又自作主张把“际和刘”改成了“几何刘”
(三)
三年级下学期,怀才不遇的“老班”坚决要求调到女朋友所在小学去“几何刘”就主动接任了我们的班主任。“老班”走了,我们耳边怨天尤人的聒噪也少了“几何刘”又趁机鼓动其他科任老师给我们打气,终于让我们始终低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4月份,学校举行总复习摸底考试,我们班竟有一半同学进入升学有望的行列,校长破天荒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们,还特别提到家长对“几何刘”的感激。“几何刘”这几个字从校长的嘴里说出来,有“钦定”的意义,从此“几何刘”又成了全校师生对老刘的呢称。
只可惜“几何刘”没能“把革命进行到底”
那时候,时兴中考“分流”5月份举行初中毕业会考,会考后,成绩较差的学生就早早拿了毕业证回家,升学有望的学生才留下来继续准备7月份的升学考试。会考结束,我们班也被彻底拆散,20多位入选的同学插进了尖子班,落选的20多位同学就各自打道回府。班级没了,教师自然也解散了,校长似乎忘了他在全校大会上对“几何刘”的褒奖,依旧不肯让他到尖子班去上课。“几何刘”有些伤感,依依送别提前回家的同学后,也告假去了乡下,帮妻子打理责任田。
最后一次见到“几何刘”是我们进城参加中考的时候。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雨,一大早,他就骑着自行车从乡下急匆匆地赶来。雨后的乡村路到处是泥泞,他的鞋上、裤腿上粘都满了黄泥,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看上去更象一个老农。我们进考场的时候,他就挤在密密麻麻的家长中间高声喊我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喊,一个都没漏掉,我们每答应一声,他就裂开嘴傻傻地笑
(四)
就象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被人抱走,还不得不强忍内心的隐痛扮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几何刘”当时的尴尬我们没能体会,直到前些年,我们听到他英年早逝的消息,才渐渐读出一份苦涩和悲凉。
在和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几何刘”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教室里永远有最后一排座位,却没有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这句话象是对我们的激励,又象是对他自己的鞭策。许多年后,沿着他的指引,我们相继在更行更远的行程中找到了新的座位,唯有他,还在那所早已不再辉煌的乡镇学校里苦苦求证
“几何刘”2000年冬死于肺癌,54岁,死前没有留下遗言,死后没有立下墓碑。他的发妻、我们的师母说:“老刘一辈子平凡,不值得立碑。”我们告诉师母,有一块碑已经永远立在了我们的心中。
2004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