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歌

    公司楼下有一座报亭，报亭很小，却布置得很精致，几十种书报杂志排列得整整齐齐，临街的窗口还摆放着一支鲜花，看上去很温馨。

    报亭原来的主人是一退休老头儿，特敬业，一般在清晨七时开门，守到晚上十点左右撤摊儿。尽管这样，老人家的生意却并不见起色，好歹做了一年，亏了几千块钱，就赶紧盘了出去。同样是这间报亭，典子姑娘接过以后，生意却好了许多，尤其是早、中、晚，买书买报的人络绎不绝，忙得典子姑娘团团转。这也难怪，谁叫典子姑娘那么讨人喜爱呢？顾客们从她那里买了书报，也买得一份好心情。

    我是在典子的报亭边认识报童芒种的。那天下班有点晚，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照例去典子的报亭买晚报。典子难为情地说，很抱歉，最后一份报纸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卖出去了，要不您问问街边那个报童，没准他还留着一份呢。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蹲在街沿上就着路灯的光亮津津有味地看一本郑渊洁的书。我喊了一声，孩子立刻站起身，迅速跑到我跟前，从胸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叠报纸问我要哪种。我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贪玩的小家伙连早报都没卖出去呢！

    我要了晚报，孩子说声谢谢，又递给我一份早报。

    我摇摇头表示婉拒。孩子说，没关系，白送您看的。我有些不解，孩子解释说，有些顾客看过以后就丢了，是他拣回来的，卖过的东西不能再卖第二次，但可以用来送人。原来如此！我不禁对孩子产生了好感，主动表示愿意让他搭我的车回家。孩子说不必了，他家在很远很远的乡下，二十多里地呢，他在这里等打工的爸爸，爸爸会用自行车驮他回去。

    第二天傍晚，从公司开车出来的时候，我又遇到了这个孩子。那时，他正爬上他父亲的自行车后座准备离开，看见是我，又飞快地跳下来，从报袋里摸出一份晚报塞进我的车窗。我正准备付钱，他却冲我一笑，一溜烟跑开了。跑出好远，才回过头来说，叔叔，晚报也是拣回来的，不要钱

    从那以后，孩子每天傍晚都会在楼下等我一会儿，直到他父亲不耐烦地催促才很不情愿地离开。有时候，实在等不到，他就会把一份不要钱的报纸交给典子，让典子转交给我。典子转给我报纸的时候，总要唠唠叨叨地说些关于孩子的事情。典子说，他叫芒种，在石塘镇红泥巴村小学读四年级，家里有爷爷奶奶，父亲在城里建筑工地上打工，母亲则长年卧病在床。他每天早上6点准时跟父亲一道进城，6点半到顺城街去领50份报纸，然后就沿着解放街、红星街、涪城路一带叫卖，要是卖得顺利，一天能挣8—10块钱。

    可是，顺利的时候并不多，芒种对我说，要是卖不完就得自己贴本钱，所以，暑假已过了一大半他才挣几十块钱。这些钱他一分没动，连冰棍儿都没舍得买一根，全让父亲存着，父亲说，等到攒够了学费，有余钱就给他换一个新书包。

    说到新书包，芒种就有些激动。他悄悄告诉我，典子姐姐已经答应，要把报亭里那几本过期的童话大王和我们爱科学全部折价卖给他。等他的新书包里有了那么多的课外书，老师和同学们一定会羡慕得要命。

    望着芒种一脸幸福的神情，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在一个乡下孩子的眼里，幸福竟是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遥远。城里孩子一伸手就能得到的东西，他却需要走很远的路，经历无数的艰辛去寻找、去争取。我无法想象，小小年纪的芒种是怎样在烈日与暴风雨下忍着饥挨着饿奔跑、叫卖甚至乞求，但我坚信，这一段痛并快乐的日子注定会成为他人生日历中熠熠生辉的一页。

    8月初，我被公司派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拓展业务，一去就是半个多月。等我回来的时候，公司所在的临园路已经动工改造，典子姑娘的报亭被迫搬了家，芒种也换了地方等爸爸，回来好些天，我一直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有一天，我驾车经过临园路口，正遇到新街道敷沥青，汽车、摩托车堵了一长串，一群报童趁机穿梭其间，高声叫卖。我一抬头，看见芒种也在其中，刚想叫他，不料绿灯突然亮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司机们立刻开始抢道。就在这时，只听“嘎”地一声响，一个来不及闪避的报童被你争我抢的汽车撞出去好远。是芒种！我眼睁睁地看见他倒在车流中，报纸撒了一地

    芒种受伤了，被撞断了两根肋骨，躺在医院的外科病房里疼得直哼哼。我特地请了假去陪他，医生和护士以为我是肇事司机，从来不肯给我好脸色。芒种的爸爸到是看得开，在接受了肇事司机三千块钱额外补偿以后，就一直坚持说，他为芒种算过命，10岁时该有一劫，这是天意，躲不过的。一周以后，医生为芒种照了片，说是断裂处接得很好，治疗一个月就没有大碍了。芒种听说还要治疗一个月，神情有些黯然，拉了医生的手不停问，能不能早点出去，他还要去卖报赚钱换新书包呢！

    芒种最终没能在医院住一个月，等我买了新书包和郑渊洁童话全集再次去看他的时候，床位上已换了别人。医生说，孩子的父亲和医院吵了一架，硬把孩子接回乡下去了，连出院手续都没有办。护士也说，没见过如此狠心的父亲，连车都不叫一辆，把孩子驮在自行车上就推走，刚愈合的伤口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到红泥村去找芒种。我知道，芒种的心愿未了，他一定还会再回来，在城市的某一条大街或者某一个角落，我还能看见他奔跑的身影，还能听到他清脆的叫卖声我把书包和书都放在汽车后备箱里，一次又一次在红星街、解放街和涪城路上缓缓行驶，我期待有一天会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我，还塞给我一份当天的报纸，并且告诉我，这是他拣回来的，卖过的东西不能再卖第二次，但可以用来送人。

    2004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