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Chapter16下

    于是我缔造了迄今为止足不出户日数的最高纪录：七天、一周或者连续的一百六十八个小时。我指涉的“户”是连结我的房间与外界的那扇木门，我真庆幸新屋落成时爸妈给我安排了那间备有独立卫浴的卧房──国中住校的落合慧就没有蒙受这般恩惠的福气──在我企图断绝与现实的联系时，我的生理需求全然能在那四坪左右的空间中自理，至于食物与饮水在我的家人放弃劝说后便遵循着三餐的周期出现于门外的地面。

    但是我食欲尽失的我连汤都喝不太下，我终日拉起窗帘，也不将灯打亮，生活于一片黑暗里之中。我身上套着二十五号的凌晨换上的睡衣，它与我贴身不离直到隔周后再度踏出房门，当然我也没有洗澡、刷牙和洗脸，我不觉得自己还有义务要保持身体清洁。

    上厕所时我抬起头，一个陌生的女人映入了我的眼帘──她的发丝凌乱纠结，眼皮浮肿、瞳孔布满血丝，嘴唇干燥龟裂，皮肤还有脱皮的碎屑。

    那副惨况我现在还历历在目。

    我把手机电池拔掉了，所以谁也连络不上我，不过我的朋友们还是陆陆续续地探访了落合家，我猜这是大我的主意不然打头阵的森实忙着冲刺二月的考试，哪有可能情报灵通到我闭关第二天就从补习班杀来我家。

    “哇！杏里！你”森实打开我房间的灯，一见到暴露在光线底下我的便大惊失色，我想跟她说声谢谢，然而可能过于悲伤的缘故，我居然无法从喉间发出任何声音──察觉到这个现象的我为之哽咽，森实见状立刻跳上床，用力地将紧紧我抱住。而我抓着她的衣服，埋头又是一阵泪如雨下。

    藤木丽奈、南野穗乃香和伊集院太辅造访的时间与森实相隔一天，而那时我的外表似乎又变得更加糟糕了。

    伊集院倒抽了一口气，又是惋惜又是责备地说道：“副部长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呢？”

    南野一语不发地拿来湿毛巾替我擦拭脸颊上干掉的泪痕，藤木丽奈则是帮我捎来了大我的近况──

    “火神没像先前那么精神了，好像瘦了些，意志也很消沉。”

    “你见到他？大我？”我竭尽全力挤出一个破碎的句子。

    “火神一天都会来我们班好几次。”藤木丽奈轻拍我的背。“他还说，如果你来了，绝对要打手机通知他。”

    我未尝不想见大我？可是我怎能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呢？

    至于落合慧每晚塞进一张小纸条到门缝底下──大抵是爸妈很挂心我的健康状况，或是他希望我能早日振作一类的。

    但朋友们的安慰并没有让我好过一点，我仍然成天就是或躺或蜷曲在床上，盯着可能是天花板或是日光灯的某处思索命运的难以预测性，为何上苍在赐予我光明前景的同时，却同时要抽离我最亲爱的大我呢？

    求求您了，收回这个安排吧我不停地默祷着这个愿望，我好想让祂听见我的疑惑与不满。

    然后我也终于恍然大悟大我这半年来令人匪夷所思的举止，原来真的不是只有破产才是最适解答──大我并非对采取体育绩优的学校没有兴趣，是因为他早就决定好要就读美国的大学。而正因大我从此不会再定居于日本，所以他大可以对家里该换新的设备置之不理。

    大我还真是粗心呢，你防堵了朋友间泄密的可能性，为什么却没照顾到如此显而易见的细节呢？

    而你留自日本的时日已所剩无几，你大可不必陪我到图书馆读书，你本能天天下课后就到篮球场，随机找几个人斗牛到天黑。你也用不着费神安抚与包容脾气暴躁不稳、又总是胡乱紧张和负面思考的我，你可以趁着这几个月好好享受在日本的日子，但是你却选择了待在我的身边，不曾走远过。

    你甚至请求我们的共同朋友和我的家人为了我守住这个秘密你都是在什么时候完成这些事的呢？

    我也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公园时的你露出了那般不协调又似笑非笑的面容──因为你还在担忧我。你了解我，早就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你一定是想尽可能地早点说清你的打算，可是却又不忍见到我受到打击而伤心的模样对吧？毕竟每回我掉眼泪的时候，你总是表现得笨手笨脚的啊。

    你最后都还是在为我着想，大我我怎么可能舍得这样的你呢？

    而当高中三年共处的回忆画面一一地在我的眼前显像时，我也深切地体认到过去的痛苦都不是真的，绝望也通通不是绝望。什么体脂增加、小说没人气、爬山健行、体育课的跑圈测验和理科的期中考试，这些与被告知要与你分开相比就是连屁也算不上。

    请原谅我的比方打得如此粗俗因为那一个礼拜，我尝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剧烈痛楚，纵使是刚交往的那段时期一度有过的分手疑云也没这么痛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我的心被开个很大的洞，而且随着有你的记忆被唤醒一点，它也就再往外扩张与滋长一分。

    我还记得自己好几次产生了幻觉，我竟然看见自己屈膝委身于一艘如叶片般细长的小舟里，在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上漂流。

    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我觉得肺好紧、好难过，要控制自己别再哭泣也好难──

    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解脱时，我接到了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