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埙记

    我有一只埙，那是一个朋友专门从半坡遗址买的，他知道我爱埙，便给了我一个惊喜，我当时便激动得请他合影，留作永生的纪念。对埙的爱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从第一次听埙以来，每一听之，我的一双眼皮便会如河蚌的壳一般渐渐的合上，一袭深蓝的薄纱飘飘地将我蒙覆。得了埙之后，便常常自吹自享，吹过之后即藏于柜中。自己租了屋之后，更将它视如神器一般供在书桌之上，每有余暇时，就是目视之也心旷神怡。

    一日，是一个有着秋日的清凉午后，将一切收拾之后，便端茶坐在窗前细细地翻看一本哲学书。在这样的境况下原本适合看书，所以马上进入酣畅态了。这时，只觉一阵清风引着一股哀怨而柔滑的音调袅袅地从书下飘起，无比受用，一双眼皮便缓缓闭合了。朦胧中只觉我如一片树叶般被一种涡状气流托着幸福地沉入了一只埙状的东西中。

    落地之后，只觉地暗天浊，天地相接处则如既白之东方而那音调便如炉香的烟一般在空中缭绕。我疑心这是混沌的太古。此时，埙音顿止，而有声音呵呵而笑，四处找寻，只见污浊一团。这时一个声音说，不用找了，我是神，先暂住你的心里，租金便是戏票一张。

    我正莫名其妙，准备怒而发问，忽见远远地走来一块石头、一朵花，二物侃侃而谈，直至一个小土台。我惊魂未定，便同时见一只狼也穿着晚礼服到了。只听得他们寒暄之后闲聊起来，大概他们是代表物质界、植物界、动物界参加什么哲学论坛，而现在他们正焦急的等待着一个叫“人”的。后来说到他们本界的一些事情，原来他们那些界的事也如人类社会一般混乱，一味抱怨掌权政党对真理的压制。正在这时，一个人飘飘而至，同各位问好了，但可以看的出他那不屑的神情。然后他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当他开始宣读时，我便知道那纸上的内容了。我却又重新发现了刚才那绵延不绝的音调。

    正要用心研听，却又嘎然而止，好象是故意作梗。同时那神在我的心中微笑的说，他敢打赌，那人一定会以风向作为世界的本原，赌注是真理。我输则我永不再碰真理，他输则将真理陈于我手。我不假思索的便答应了，因为我虽则对人类很不满，但想也不会恁地荒唐。

    这时，几张废纸从头而越，便听得掌声雷鸣，这是开幕词结束的标志。于是我复将注意力投向小土台，只见人十分谦让地让石头先讲话。石头正襟危坐的读，他说世界由物质组成，各种物质由小到大逐级巧妙组合便生成世界，而思想就在这组合之间自然生成。他说的十分严肃，只在最后才总算弄出个比喻活跃气氛，说就像一块石头垒成一座房屋，而温暖便自在其中了。大家哗哗鼓掌。接着由花发言，她将女性（在他们的世界中似乎也有男女之分）的那种媚态作足之后，才铺天盖地的将她同乡爱因斯坦的影响介绍了一番，接着说爱氏已证明，物质是能量的凝固，而意识是能量的运动。又是哗哗的掌声。再后来是狼了，狼可能近年常常穿着人的衣服在人间混，故而有点像人，首先全面的将他们界中的领导的祝贺传达到，然后才神秘兮兮的说这世界上有种无形的规则，它是在物质形成前的既定，万物都依那规则而存在。依旧是哗哗的掌声。当然每位的话都很长，我只是择其要点而述。

    在这一过程中，我始终尖着耳朵听，因为我对哲学这玩意儿天生的喜欢，而我心里的神却悠然的吹着埙，我当然恨不能如此了，但却又常夹杂有嗤笑声。

    继续听，是人要讲话了，他首先将手平推出去，请在座的各位说一下今天有什么感觉？三位相顾而不知所云。他等各位由乱入静之后，才呷了口茶，说，有一种新现象，他有形有色有味有声，难道各位没有体会吗？三位仍麻木的坐在一旁。他微微一笑而却蓦地拍案而起曰：宇宙的本质原是风向，风向定则人心安，则种族和，则各界平。各位都瞪着牛眼，张着死鱼口，持续一分钟，才窃窃私语，以为此人发疯了。人却站起来大义凛然的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诸位应该站在一个正确的位置看世界，那时便会把握着世界的脉络。然后他便开始论证。凭真理起誓，他的引用无误，推理也很精确，顺着思路，我几乎相信那是绝对真理了，但心里总忍不住苦笑。那三位也同时露出迷茫之色。他却又坐下，平静的问各位以为世界本原为信息如何？各位面面相觑，现出惊讶之色，这正是他们探究的最新课题。他又从容不迫地阐述了他们上一个以信息为本原的世界观。各位显然深深折服，然后他便断然要求今日讨论风向。似乎在对一个女人说我以前的女友比你好一百倍，那么你嫁给我是不消说了。各物只好答应了，而接着他们就开始了风向之争。

    当时，我也怔住了，却是那神笑着说，现在你输已成定局，并劝我说，本来真理就是他口中的一口气，他想怎么吹就怎么吹，他这样做也完全看在朋友的份上让我不发疯的。我正要狡辩，他却说，以前同我有埙缘一年，我的埙原是他的，如今要带走了。

    这时，猛地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神的出现和石头的复活，我的哲学体系一下轰然倒塌，正要不能忍受刺激而发疯，只听“乓”地一声，一阵埙风起了。四物指在空中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已被抛向空中，而我则被初时那股涡流甩了出来

    我猛地从椅上跳起，还隐约记得梦中的事，急急检视桌上那宝贝埙，却见已在地上摔的粉碎。呆滞良久，我如一空物般站起，一颗泪落下，茫然地不知今后如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