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凤凰

明夷反对。我吃鱼，女儿反对。于是不理会他们，要了苗家血粑鸭、笋炒肉、拍黄瓜。明夷要喝白酒，怕他耽误时间，给喝啤酒一瓶，我略分小半杯，细抿。酒到等菜之际，明夷说他可以吃鸡，但不吃手撕鸡，因为以手撕的，脏。原来如此！喜欢手撕鸡的小姑娘气的晕倒又不好表露。菜有着湘西土著饮食质朴、温厚和清爽的风格。桌椅敦厚端庄，墙壁新亮，老板和善中带几分矜夸。

    饭毕在一家家庭旅馆办好住宿。放下挎包出来，街上已是灯火通明。一家吊脚楼里的酒吧旋转灯鬼红鬼绿，音响响的噪耳。女儿发笑：“这酒吧拽，这样安静的古城，它这样疯！”折进一条小巷，以隔河最近距离看通体轮廓灯亮的六和塔。塔在河边近水的地方，让人担心涨水时候它能不能够无恙？河中有游船斗歌，阿哥阿妹的往来，虽然没有沈从文时代带着爱恋和情欲的对唱呼答来的真挚缠绵，倒也营造出一种轻松的快活欢乐。因为身处窄窄岔巷，只听到游船里的声音，看不到游船。河风凉凉的。我们折回街道，回到拥挤和光亮里来。

    街上散乱的走些漫无目的的人。有些地方摩肩接踵。据说明天以往，人会更多。街边既多旅馆食档，更多银饰工艺、姜糖、猕猴桃果脯店铺。铺面连着铺面，几街几巷都是，如果你数不清天上星星，你也就别想数清这些店铺。同行的初中女生专拣路边银饰摊奔走或停留，时时逃离明夷眼光距离，明夷就脸带惊诧、迷茫和不耐烦。初中女生甚至让一个向她招揽生意的银饰小贩大吃一惊，小贩把她叫到近前，未曾开口推销银饰，猛望见小姑娘手腕脖子，改口失声惊叹：“嗬！都带满了呀？”倒向小姑娘问起项链手镯购买价格来。小姑娘今夜见多识广，对此摊银饰没有一样入眼，扬长而去，把个小贩镇的没话可说。

    我们几乎走遍了古城区的大街小巷。为的是看沈从文熊希龄的故居。一个偏远县城，出一个中国第一任总理，不久又出一个空前绝后的作家，再不久又出一个享誉国际的高古渊博的画家。令人不能够不惊奇赞叹。古人坚信天地之间有灵气流动激荡，灵气或钟山水使美，或钟人物使杰，但很少有既钟山水又钟人物的。所以我不敢贸然说天地灵气钟灵了凤凰山水同人物。但如此闭塞小县城，为何就接连出了沈从文熊希龄黄永玉这样的人物，而且这里的山水人居这样让人心恬静怡美如婴孩，痴迷沉着如醉翁呢？

    沈从文故居夜间不开放，让明夷垂头丧气。戴满银饰的小姑娘又淘得根头巾，戴在头上就没再取下来，路也不好好走了，一蹦一跳的，似乎为的是试验银饰发出怎样的声响。让她走在身边，常常会误会有只戴了铃铛的小狗跑了过来，不由得侧头或回头一望。

    回旅馆试探问她：“妹呀，凤凰好玩不？”得到的答复坚定而简洁：“好玩！”

    我躺下休息，小姑娘还不肯睡，在客厅缠着房东阿婆聊天、看电视。房外一老一少说着话。听到阿婆请小姑娘吃她自做的桐叶粑。小姑娘谢绝。小姑娘盘问阿婆是不是本地人，企图了解阿婆平时的生活景况。阿婆不久又请小姑娘吃她家的栗子。小姑娘不吃。阿婆大概奇怪世界上居然有不吃枯甜栗子的人，问小姑娘知道栗子不呀？小姑娘讲解家乡栗子的吃法。两人有时各说家乡话，互相误会，我在房里听到却知道她们所指，让人窃笑。

    当初小姑娘回旅馆途中说“明天我们6点起来”我想小孩心性，今天玩的累了，明天还怕叫不醒你呢，就随口说“好啊”不料10月2日一大早真把我叫醒。她睡的比我还晚，我有些担心小家伙是不是兴奋坏了。也只好起来，擂鼓似的擂明夷的房门，才把明夷叫出动静，一点不比三国叫骂攻取别人城池容易。

    清晨的古街似乎还飘着淡淡的雾气。摆摊的阿婆阿婶只零星出现。古城比贪睡的明夷还爱睡，没有完全醒来。一个古城门洞边，有阿婆用野雉尾毛做毽子，现做现卖。小姑娘不知道毽子，买下一个。

    我们把古城重新走了一遍。清晨看薄雾下的酉水河，看古镇背后的山，别有一番滋味。我们看过黄永玉喜爱的虹桥和六和塔，但没有找到沈从文喜欢的铁匠铺。古城山环水抱，还有一条长城在那边的石山上护卫着这座当年的军事城堡。但我忽然改变主意，不打算去看长城，不打算去看苗村了。明天需要回单位值班，时间出现问题是个原因；自觉已经领略了小城的神秘和美丽，已经能够懂得沈从文，是主要原因。同时，我喜欢带点遗憾离开自己喜欢的地方。

    上午9时多，明夷去了吉首。我同小女打的去长途车站，离开凤凰，返来路途径山清水奇的麻阳，回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