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芷江往晃县,给人的印象是沿公路山头渐低渐小,山上树木转增密蒙。一个初到晃县的人,爱热闹必觉得太不热闹,爱孤僻又必觉得不够孤僻。就地形看来,小小的红色山头一个接连一个,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环抱,气象格局小而美,读过历史的必以为传说中的古夜郎国,一定是在这里。”
以上是沈从文沅水上游的几个县份里对当年新晃的描述。
沈从文对当年这个边境县份的不安宁和贫穷好像印象不佳。我知道不安宁和贫穷不会长久不变,而小巧秀美的山水,在我去看它之前,一定就那样小巧秀美地,等着我。
现在,我终于向新晃走来。
接近新晃县城,河对岸旷地有村落屋舍俨然,古树高突,背衬之山,不是别地那样鱼脊背似的横亘了单调的一脉,而是盆景似的错落树立着好多峰,峰峰秀林附丽,峰峰独立,而又全都那样小巧可爱!
我因之爱上新晃。
走进新晃,逛逛它整洁秀丽的街道,寻访它的风景名胜,在它静谧恬美的夜里睡一个连梦也不生长的觉,我感觉生活在这里,完全可以心不旁骛,不理会晃县以外的世界和人事,——忽然觉得夜郎王问汉使一句“汉孰与我大”不无道理。
泡酒
山谷里的夜色,格外的轻柔。首先是山脊的松树模糊了身姿,我知道夜色开始从山那边无声却执拗地漫溢了过来。接着石子铺就的村路也变得扑朔迷离。层叠在山坡上的侗家木屋,愈加神秘亲切。酒菜的香味从木屋飘逸出来,而木炭燃烧出来的温暖,躲藏在窗户以内,诱惑呼唤着旅人。
再没有比从寒冷的夜风里走进木屋向烤炭火幸福了。我们差不多用一种急切的心情,除下头盔手套,倾身向火。
“喝什么酒?白酒?啤酒?——还是喝泡酒好不?”酒家的老板娘听出我们来自外地,向我们推荐泡酒。语调轻柔,煞是好听。我觉得新晃话语气多带征询,听来就亲切动听。晃县口音同隔邻的芷江并不相似,与远隔几县的靖州,又竟然很相像,让人奇怪。细想,可能是晃县靖州都与贵州接壤,都带贵州口音的缘故吧?
我们当然要了泡酒。
顾名思义,泡酒无须烧蒸。以糯米酿甜酒,然后用开水或者烧酒冲泡,取汁而为泡酒。用开水冲泡者香甜而酒味绵长,烧酒冲泡者微苦而暗藏凛冽。拟态有时候并非物竞天择的生物所独有,许多非生命的东西,也因为长期互相影响,不自觉就生出了共性。我觉得晃县人的口音,同晃县的泡酒,有着明显的共性。温和轻柔是晃县口音和晃县泡酒的共同特点。开水冲泡香甜而酒味绵长的泡酒,与晃县女人口音特性相仿佛,烧酒冲泡微苦而暗藏凛冽的泡酒,或许就是晃县男人口音的特性。
火锅里盛装的,是巨块的牛蹄。牛蹄带骨下火锅,自有几分豪气。牛蹄的坚韧筋道,加上辣椒的鲜辣、花椒的香麻,却就着充满温情的泡酒,味蕾被冲击刺激着,情绪和情感也被冲击刺激。我认识的不多几个晃县人,性格大都也坚忍顽强,而又充满情趣,领悟了牛蹄火锅,也就能够理解他们。
泡酒不会一下子就醉人,但据说泡酒一旦醉人,就很难醒,后劲绵长。记得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就经常长醉不醒,他喝的大概是黄酒,同泡酒一样都非烧酒,所以能够安然地久醉。
我好想长醉一次。然而时间空间都不允许。
深恨不是晃县人。
油茶
晃县冬日的清晨,恬静闲适。我看到深红的菊花繁复地开在墙根,因为花叶实在太多,用竹条规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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