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夹雪,把乡村的路,一下子封了个严严实实,变成了滑冰场,真的是冰天雪地了。
一连几天,气温持续下降到零下十五、六度,即使有阳光,也显得绵软无力,路上坚硬的冰雪,仍然板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丝毫不为所动。路上行驶的车辆,尽管小心翼翼,但一不小心就出事,抛锚、追尾,甚至翻车,事故频发,险象环生。
大雪扑门,出不得门,大家都猫在屋里闲聊天。看看我和弟弟从高密打回的一些年画和对联,总得出去赶集卖货。进了腊月门,正是卖年货的好时候,万万不能耽误了。
爹望望屋外,吧嗒着嘴,一连声地叹气。娘更是胆战心惊了,说:“路不好走,就别去赶集了,等好了天再说,省得出事。”
年画和对联是季节性的营生,这是能等待的事儿吗?不能等。货不能压在手里,一压就是一年,只要天不下雨不下雪,就是天再冷,也得出去赶集。尽管那年我才20岁,弟弟17岁,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我们早就盘算好了,一六什么集,二七什么集,三八什么集,四九什么集,逢五排十什么集,一句话,天天有集赶,只不过远近各不同,近的五六里,远的却有二、三十里。今天这个集,就有三十多里路呢。
反正车子是不能骑了,怎么办?我把目光瞄向了小推车。
当天晚上,我和弟弟就把年货装进纸箱里,然后绑在小推车上,看看一切收拾停当,已是三星当头,夜鸟也不叫了。我和弟弟连衣服也顾不上脱,就囫囵滚个子打了个盹。听着屋外的大公鸡叫了头一遍,我们就知道好上路了。为了及早赶路,占个好地方,就不得不星夜启程了。
说走就走,我和弟弟一推一拉,踩着发出咯吱咯吱响声响的积雪,走过寂静的街巷,很快就上了大路。大路上的雪,来不及化掉,就被冻住了。人走在上面,脚下出溜出溜滑,就像在滑冰,一不小心,就要摔跟头。等好容易走过一两个村庄,竟发现眼前横着一条不宽的小河。上坡时,我俩担心上不去河堤,离河堤老远,就开始一溜小跑,打算利用小推车惯性的冲上去。谁知,因用力过猛,脚下一滑,结果摔了个嘴啃泥。弟弟也跟我一样,摔了一跤不说,还崴了脚脖子,竟然委屈得哭了。我只好安慰说:“哎呀,一个大小伙子了,还兴哭鼻子,等以后找对象,哪个女孩子敢跟你,羞不羞呀!”一句话,逗得弟弟咧嘴笑了。我再抬头望望天边那弯弯的月亮,还有那一颗颗亮晶晶的星星,发出了清冷的光,估计离天明还早,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程,总的抓紧时间赶路。我明白,为了赶集,很多人跟我们一样,起个大早,都是为了占个好地方。有个好地方,自然买卖就好,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怎么办?弟弟伤了脚脖子,不能拉车子了,好在货物不沉,我只好一个人推着,让他跟着走。谁知刚走两步,弟弟“哎哟”一声,就蹲了下去。原来是脚脖子痛的,不能走路了。
不能走路了,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我背着走吧?我一时窝火,生气地推起小推车,蹭蹭蹭,往前紧走几步,再回头一看,弟弟还是原地不动,不停地呻吟着。我泄气了,又回到弟弟身边,蹲下身子,说:“快上来吧,我的大老爷!”
“你背我?”弟弟吸溜着嘴说。
“你想得美!”我一把把弟弟摁在小推车上,这才推起车来,边走边说“今天,就让你当一回大老爷吧!”一句话,又逗得弟弟咧嘴笑了。坐在小推车上,弟弟也不喊痛了,反倒跟我讲起小时候的一些趣事来,比如坐滑车,比如堆雪人,比如打雪仗。嘿嘿,我分明听见弟弟笑了。其实,儿时的趣事,我不光记在心里,还刻在骨子里了。
冬天天短,天说黑就黑,等赶完了集,日头就偏西了。我想起早上临走时娘嘱咐过的话,要早去早回,不要叫娘挂念着。就跟弟弟抓紧收拾摊子,看看一切收拾停当,这才踏上归途。
寒风在耳边嗖嗖作响,都说屋漏偏遭连阴雨,行船偏遇顶头风,想来真是倒霉透了。这不,我和弟弟刚走了一阵儿,就觉得小推车忽然沉了,这才知道,原来小推车没气了,你说要命不要命。已经远离了集市,不可能再回去找人修理了。怎么办?我忽然想起弟弟讲过小时候曾经坐过的滑车,就是用几根木棍,订做一个木框,再在木框上订上铁条,人坐在上面,两手各执一根锥子,在冰面上滑行。那番快意,多令人神往呀!对对对,现在小推车坏了,就不如干脆再坐一次滑车,体味一番儿时的欢乐吧。
想到这里,我马上就把小推车翻过来,车轮朝上,把纸箱绑好,再让弟弟坐上去。弟弟犯了糊涂,说:“哥,你这是玩什么把戏!”
“小时候,我们不是都坐过滑车吗?今天,我们就再玩一次小时候的游戏吧!”我抖一抖精神,拉紧绳子,小推车就在冰道上向前滑去
扼住命运的咽喉,决不能让命运使我屈服。直到多年以后,当我看到那幅世界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时,深深震撼了我的心。烈日酷暑下,漫长荒芜的沙滩上,一群衣衫褴褛的纤夫拖着货船,步履沉重地前进着,一曲低沉的号子在炎夏的闷热中与河水的悲吟交织在一起。我这才懂得生命的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