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的异化

    很遗憾，我不能为这篇文章拟一个新鲜的开头。它将记录我由一部电影引发的一串联想，所以首先我要说说这部电影，这样无疑会把它变成一篇影评；可在后面我又要提到两部小说，这样很可能又把它变成一篇书评，我越来越害怕被人粗暴地命名了。就像被评论家们分门别类，贴上“80后”或者“美女作家”的标签，扔进玻璃橱窗里进行商品展销一样，纯粹是活受罪。在我看来，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命名，既是一种同化，又是一种异化。

    还是说说这部带给我心灵震颤的电影吧，肖申克的救赎，久违了。其中有个情节非常动人，一个老犯人即将刑满释放，却又要杀人，因为他不愿出狱。坐了大半辈子牢，习惯了牢狱生活，外面陌生的世界带给他巨大的恐慌。另一个老犯人一语中的：他已经体制化了。结果老犯人出狱后不久就自杀了。而另一个老犯人获释后也活不下去，在监狱里每次小便都要报告，自由的生活当然不需要这一套，可他却连小便都撒不出来。当然他也被体制化了。

    自然而然地想起之前看过的另一部电影，陈果的去年烟花特别多。主人公不是犯人，是军人。香港回归之后，华人英军解散了。一群老兵同样无法适应军营外的生活，竟至铤而走险去抢银行。这也是体制化了的人们，在生活的转型期里遭遇的困惑和迷惘。我们不难想象刚刚退休的人们的微妙心理。这恐怕也是职业异化的结果。

    说到异化，便要怀念一下揭示“异化”现象的大师，卡夫卡。在他的变形记中，一个终日忙忙碌碌的小职员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荒诞吗？滑稽吗？一点都不。当灵与肉分离之后，到底有多少人尽管肉体完好无损而精神却已经蜕变成了一只甲虫啊？！如果说这种情形只是危言耸听的话，那么还有另一个更接近我们的生活的故事可资借鉴。在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中，遭到纳粹分子迫害的主人公，被关进一间没有任何可供阅读和思考的信息的空房子里，无法忍受白痴一样的生活，偶然得到一本象棋棋谱，居然如获至宝，研习之下成为象棋大师。没有知识的点滴的渗透，他为什么会度日如年呢？从另一个视角观望，他不是恰恰已经被知识化了吗？由此，我更加理解了民间立场的诗人们对学院派的知识分子写作的讨伐。反对知识化，就是对固有的诗歌体制的一场革命啊。

    物化、体制化、商品化，甚至机械化、现代化，无疑都是一种同化和异化。同化具有行业垄断的意味，而异化的对象是个体本身。本来想说的是异化，结果把同化也混淆进来说了，也许是我尚且搞不懂两者的关系吧，但我认为同化和异化恰恰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暧昧得紧。

    一直想写一个关于逃避的小说“我”一直在逃避周围正在不断蚕食或者腐蚀自己的一切，逃来逃去逃到生活的尽头，逃到一片荒蛮之地，终于如愿以偿，最终却痛心疾首地彻悟：“我”从来都没有逃出自己一辈子都在逃避现实的生活态度。

    无处可逃，逃到月球上，也逃不出自己全身的皮肤。而同化和异化早晚都要渗透你的全身，就像水结成冰，金属生锈。这世上最难做到的事情，莫过于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活生生的，没有被欲望操纵、被知识和技能控制的人。人是社会的人，无疑就具有社会性，由此我看到了隐私的宝贵，和不可侵犯。因为它是一个人面对社会群体硕果仅存的尊严。

    同化和异化，有时温柔，有时粗暴，不管你感受得到还是感受不到，它们早晚都要把你囚禁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盒子里。比如习惯，里面正装着你生命的大部分内容。能够和异化若即若离，已经变成我们的一种奢望。

    审视自己的写作，首先看到的是一再试图超越的模式化。在生活中，我动不动就会谈到电影和书籍，说句酸话，真不好意思，我简直已经艺术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