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的价值

p;  “卖了。”母亲脸上依旧充满笑意“遇到一个买头发的，想不到头发也可以卖很多钱。”

    妹妹突然冲过去，伸手掀掉母亲头上的帕子。长辫子不在了，一截短短的头发束在脑后，高高翘起，尾巴一样，很尴尬的样子。母亲把帕子拣起来，包在头上，说：

    “疯什么，没见我正累着么！”然后又自言自语“剪掉掉好啊，剪掉就可以不梳了。剪了，还会长，长得跟原来一样长”

    母亲的救命头发使我们一家人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日子。当口袋再一次见底的时候，夏天终于极不情愿地走了，新的粮食又可以上桌了。

    日子在长，母亲的头发在长。又能够看见母亲在门口梳头了，虽然那半边小镜子早已不在。日子依旧很难。父亲倒是回了家，帮着母亲做些事，可是我们读书的花费越来越高，而且，下面又多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那么一点贫瘠的土地，那么多张饥饿的嘴巴，困苦像季节一样，每年都不期而至。实在熬不下去，母亲又把头发卖了，便又能支撑一阵子。

    母亲不再留很长的头发。刚齐背脊，便把它卖掉。越长的头发越能卖上个好价钱，可母亲总留不长。明明想着要留长一点，可是不知怎的又让给剪了。有一次，母亲回家，满脸的失落：“才卖十块！怎么才卖十块？我觉得好长呢，下次一定留长点”

    看到母亲再一次有长长的头发，是在我们都长大后。哥哥的孩子上学了，我也参加了工作。偶尔回家，看见母亲梳头，往事不堪回首，喉咙一阵哽咽。日子开始好过了，土地一大半给了别人家种，家里有吃有穿，母亲可以不卖头发了。她的头发依旧很直，可惜黑色的瀑布里，夹杂了些许白发。我开玩笑说：

    “妈，现在你的头发要是剪下来卖，准能卖个好价钱。”

    母亲笑，说：“又不愁吃不愁穿，卖它干什么？”她顿了顿，又说“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做头发生意？卖了那么多头发，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他们到底买去干什么？”

    我说我也弄不懂。不过现在街上买头发的贩子还有呢，厉害得很，看见长头发的就抓住不放

    母亲又笑，说，从前还不是一样？

    我以为母亲的头发再不会卖了，可是，前一次回家，看见母亲的头发又短了。

    家里的人逐渐少了，母亲那么多儿女，一个个都鸟一样飞到了天南海北。哥嫂到外面打工，扔下了一双儿女在家里。这样也好，母亲有了伴，就不寂寞，有了心操，就不会闷。头发贩子们居然下乡了，路过我家门前，看见我的母亲正在梳头，对她那一头长发产生了兴趣，就问她卖不卖。母亲说不卖。可是贩子口才好，三磨两磨，母亲不知怎的竟答应卖了。母亲想，孙子们读书要花钱，嘴也馋；母亲想，现在的电费很贵；母亲想，还可以再买两只小猪；母亲想，存着几个钱应急，可别忘了穷日子。母亲想着这些，就听贩子剪了。那贩子真狠，几乎挨着头皮剪，母亲剩下的头发就只能勉强扎起来。母亲心疼地说你咋才留那么长一点？贩子说能扎，我给你扎。贩子给母亲扎上，走了。母亲解开，重新扎，就扎不了了。母亲没办法，只好勉强把它裹进了帕子里。

    我看见母亲的长发没了，很难过。我说妈，如果缺钱我给你，干吗把头发给卖了呢。母亲说，剪了就剪了，剪了还会长。我又不是小姑娘，留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

    母亲又撒谎。在家乡，像母亲那一代的妇女们，长长的头发是她们的骄傲。她们炫耀它的时候，就像炫耀地里肥实的庄稼，或者一条忠实的看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