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题记：如果有一天人们问起我，请你告诉他们，我曾经也善良过。

    一

    深冬的早晨，天气很好，年关将近，路上冷冷清清的。我特别喜欢这个时候的杭州，人不多，风景又好，虽然路边的梧桐树已经掉光了树叶，仍然掩盖不了整座城市隐隐透出的雍容华贵的样子。不比我离开多年的家乡，那满眼满眼的黄色，映照得眼睛生生的疼。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选择那个小山村。我这么说不代表我讨厌那个生我的地方，我只是不喜欢而已。

    很明显，这两种说法是不一样的。

    不远处的房间里，那位姑娘正在收拾着最后的行李，辛苦了一年了，是应该回老家去看看父母朋友了，告诉他们自己一年来的酸甜苦辣，那种滋味应该是很快乐的吧？看她脸上洋溢着的期待，我挺羡慕她的。联想到自己，真不知道是该感叹还是该悲伤。不过还好。一个人还好。只是，她不会想到，就在今晚，离新年只有三天的这个夜晚，属于她的东西就将不再属于她了。很多东西都只是在我们手里做短暂的停留。甚至连生命也是一样的。

    如果她知道会这样，她还会这么快乐吗？

    话说回来，生活是没有如果的，我们每个人都无法确知自己的明天，重要的是要开开心心地过好似乎能够把握的当下。只是，确定让我心灰意冷的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生活。我挺讨厌这样子的。可也没有办法。

    你也一样的吧？

    公园里面很安静，前天落下来的雪花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留下斑斑点点的白色，像极了一幅带着淡淡哀愁的图画，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不过也没什么，一个人在外过了这么久，早就学会了自我调适。过一会儿就好了。你看，有几只不怕冷的麻雀落到了枯黄的草地上，东啄西啄的在寻找着食物，看他们探头探脑的样子，心情就好了很多。快乐其实也挺简单的，只是，快乐也同样是短暂的。

    我在这里已经观察了好几天，这里的视野很开阔，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间。我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最佳的观察位置，这并非出于职业使然，而更应该归功于天性，总有一些神秘的东西潜伏在我们身体里面，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探出脑袋。当然是福是祸就没有人知道了。命运只是部分听命于我们，关键时刻还是上帝说了算。

    女孩还在忙碌地收拾着，背影消瘦，说来也奇怪，无论她的脸上洋溢着怎样的笑容，我总感觉到在她的心底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这样的想法挺可笑的，我记得带我入行的师傅曾经和我说过，他说，做我们这一行的第一要诀是耐心，第二要诀是谨慎，第三要诀是不可以动感情。他说我就输在多情，总有一天我会败在第三条上。我不信，多年来我一直遵守着这三大天条，总算平平安安地一路过来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老是有心慌的感觉。或许是年底的关系吧。

    但愿如此了。

    我安静地坐在石头上面，一点也不着急，我甚至还随身带了一本小说来看，是村上春树写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光听这个名字就能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意境了。我挺喜欢看他写的书，总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流露在字里行间，我猜想他肯定是个敏感的人，并且有着很深的心结，否则，又怎么能写出这样细腻的感觉呢？对于我的这一爱好，我的同行们老是耻笑我，在他们看来，既然作了这一行，就犯不着这样文绉绉的假斯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不是挺好？做前期准备工作的时候，他们通常借抽烟来消磨时间，并且也推荐我这么做，我也试过几回，每次都被呛得头痛欲裂，就像有支乐队在里面跳着摇滚，我实在想不出来这种用燃烧金钱来杀死自己的行为到底有什么值得吹捧之处。后来我想通了，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做我们这行也得分个三六九等的，我不屑于和他们为伍，他们当然也不屑于和我为难。于是我继续看我的书，他们继续他们的自杀。

    人活一辈子，也就图个自在快活。

    她果然出来了。第一次，我如此清晰地看见她的脸，她长得算不上漂亮，就是说，不是朋友们看我的全班合影照时会感叹“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介绍我认识一下，她好漂亮啊”那一类型的。她应该属于十分耐看，越看越有味道那种。头发很长，穿着一身赤红色的羽绒服，下身是紧绷着身体的水磨蓝色牛仔裤，更加衬托出她匀称的身材；脚穿一双白色李宁运动鞋，脖子上围着一块淡蓝色的围巾，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清清爽爽，没有这个年龄段女孩常有的奢华。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看她拖着重重的行李蹒跚地走着，我突然很想上去帮她一把，想想还是忍住了。

    师傅警告过我，这样是很危险的。

    女孩走了，四周安静下来，有冷风在孤零零的楼宇之间穿梭着，发出鬼魅般的声响，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天黑了。

    二

    午夜，浓雾里依稀可以看见昏黄色的路灯奄奄一息，整个城市已经洗去铅华，只有这时的静谧属于我，除了我，你们都在沉睡吧？

    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我驾驶着租来的金杯车，顺利地来到楼下，安静地熄了火，下了车，把车门打开。整套程序按部就班丝毫不乱，师傅说过，我是个细心的人，并且很有耐心，注定是这一行里的状元。

    最后，我仔细戴好洁白的手套，整理一下黑的套装，走进了黑暗。

    她的房门紧紧地关着，很普通的门，用廉价的三合板制成的骨架，外面装饰上了气派的淡黄色门面。许多门和人一样，都懂得伪装，他们都学会了用假面欺骗世人。这是我十分讨厌门的原因。每一次看见一扇门，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把他们打开。有时用技巧性的开法；有时用粗暴式的开法；极少数的几次我也用破坏性的开法，去年哥哥打电话告诉我外婆去世的那天，我就用过。我也曾发过誓，如果哪天世界上再没有门了，我就不再干这份工作。世上会没有门吗？

    今晚我用了粗暴式的开法，说不上为什么，今晚我的心情有些恶劣，并且莫名其妙地感到沮丧。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冬米糖，明明知道它就放在柜子上面的陶瓷罐子里，但妈妈就是不允许吃。我甚至感到一种愧疚，似乎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误的事，这种情况时极其少见的。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放弃今晚的行动，回到那个冰冷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等待黎明的又一次到来。不过，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最讨厌一个人做事有始无终，在我看来，中途放弃是所有坏习惯中最不能饶恕的。我向来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我绝不允许自己犯错。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房间里面的场景：想象这里面会有一个大大的熊娃娃笑容可掬地躺在蓝色的被褥上面；有一面齐身高的镜子在墙角立着，女孩时常穿着自己心爱的裙子在镜子前面左顾右盼，神采飞扬；还应该有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摆满房间，有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摆放在床角等等等等。如今，整个房间清楚地呈现在眼前，果然有一面长长的镜子，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和我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房间很干净，并且线条刚硬，我的意思是说，这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房间里到处是书，大大的书架上显然已经摆放不下；书桌上也已经整齐地垛满了书籍，不大的床上靠近墙壁的一侧也堆放了十几本书。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枕头上摊放着的竟然是蜘蛛女之吻，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的一本阿根廷的书！我忍不住先把它放在了怀里，这个新年可以安静地度过了。

    这个房间里能够显示出女性气质的除了一些衣服，只有那些化妆台上的化妆品，正发出淡淡的胭脂气味，就像八月里满街满街弥漫的花香。正中间有一瓶香奈尔的香水，中文名字应该叫做“致命的邂逅”是我最喜欢的一款香水。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这款香水的介绍时就有一种直觉：这个名字代表着我的结局。对于这些唯心的东西，我当然不信，可有时我的行为举止却又受到它们的影响，就像我从来都不相信在梯子下行走会给我带来厄运，却又怎么也不愿意走到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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