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实远远不止如此,每件事情的后面都有一个庞大的结构,以支持其状态。你知道了,我和洛默是兄妹关系——为什么我说洛默他不是一个好朋友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微格欲说还休。
是么?我不知道怎么说。在我和洛默交往的这些时光中,我觉得洛默就那习性古怪而使人厌恶之外其他都不错,尤其是对文字方面显得格外独特和奇迹。我和他在一起受益非浅。
也许这是肯定的,但不足以概括人的全部。我知道你是单纯的,洛默远比你成熟得多。恩,今天我到处找你呢,然后我知道你喜欢在西门区,我就来这里了,果然在这里。咯咯。
微格明显岔开话题,我亦不提起这事,于是我说,我们去明湖吧。春天的夜色听说很美丽,远处的灯光朦胧而恍惚。
微格的表现超出我的想象:微格在回去的路上对我说,你喜欢我吗?当时你们可想而知我说过,在潜意识里我的确如此,说潜意识是以为我无法表达我的感情,无法面对感情的脆弱和无常。我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亦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仿佛分岔,交织在一片通向无数道路的线面上。
最后是她打破了沉默,她说,玩笑呢?然后就转身,简单的表达。咯咯的笑声弥漫浓密的夜色,与幽暗的灯光交辉相应,一种忧伤恍惚飘荡。我无语,心里疼痛。只是呵呵地随笑。
然后一路又是沉默,冗长而沉重的沉默。
在宿舍幽长的走廊里,回荡着: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吉他的和弦纠缠着我的心灵并且弥漫空气,仿佛迷宫回旋。然后我决定给微格打电话。
然而从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余下便是一片空忙的声音。我孤独的站立在幽暗的长廊。
5
有一段时间,我看见洛默手里拿着一本海子的全集,仿佛从未见过似的瞅着,尽管他从黎明一直看到黄昏,似乎想看一辈子。我记得他衔着香烟,沉默寡言,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远方;烟雾缭绕,颓废的样子。我记得他脸庞消瘦,他无所事事地抚弄着握笔的那些手指,灵动并且灵感弥漫,但是他并不写。我清晰地记得他那磁性的声音,笑起来却令人厌恶。我亦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的场景,那古怪的习性,令我记在心里。
那段时间我只见过他三次,有两次都是在图书馆里见到的——其实这本身并不奇怪,因为洛默是个文学坯子,可是他在图书馆里却不是为了看书;另一次是在天台上,他站立在风口上,烟雾缭绕,头发有些邋遢,眼神迷茫的望着远方,旁若无人。并且再也见不到琪拉和微格一样的笑声,咯咯,咯咯。
叙述的时候总会有虚构,细节方面也很难做到,现在回忆洛默的情况似乎早了点,但这是经过,我放下博尔赫斯试图平静地叙述这一段平静的故事。
对于文学,于是我三天两头就往图书馆跑。见到洛默的时候是黄昏,夏初的夕阳暧昧而忧伤,洛默——总是衔着香烟——缩卷在图书馆的角落,看到他时我闻到了第一次时的糜烂的气息。很明显,我们又在图书馆里继续颓废,但这很温暖,没有上次的寒冷和鬼魅。不过这次的沉寂多了,烟抽得更凶猛了。
看到他时我径直走向他,和他一起缩卷在角落——他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点,但大多来自道听途说。幽暗的角落很难发现有人在那里沉默,我是看到忽明忽暗的烟头和烟味判断的。洛默看到我时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瞬间即逝,但我觉察到浓郁的忧伤掠过心头。灯灭了,我们被遗忘了。我们自己让自己存在:我们凶猛地抽烟,我们说说笑笑,我们沉默思索,我们一起忧伤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洛默的确颓废了很多,并且也不锋利了,显得有些愚钝和可怜。洛默似乎说过他的一些事情:他的屈辱是惩罚的象征,落到这个地步亦是咎由自取;他像撒旦一样针对上帝虚伪;他用握笔的手辱骂教授的傲慢;他桀骜不逊的习性触怒疯狂的人们;他的情感懦弱和不坚持,亦无法表达。我听他平静的倾诉,而我亦平静的接受,这个时候也许就是要一个沉默的听者,无论你的思绪飘向何处。有时候还是谈论一些关于文学的话题,但洛默明显谦虚了,甚至很多时候在听我的废话。
追忆似水年华研究的怎么样了?我真诚的试探型的问道。
啊?恩。现在不看了。意识流的东西复杂而情节冗长。我不再看了。并且很少看书了。他声音低沉的回答。
哦。我看到你有一段时间在看海子的全集,从黎明看到黄昏,为什么看海子的东西了?
呵呵。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想让自己安静起来。呵呵。他干笑几声。语言简单。
我们似乎回不到上次在图书馆里的那些语言和气氛了。一夜显得漫长而虚无。随便说一些笑话,但却笑不起来。笑亦只是刻意的放肆大笑。角落沉沦。
后来的事情失去了述说的勇气。
6
我不知道这些叙述究竟是因还是果,我已经丧失了平静的叙述能力,语言亦显得苍白无力,只是我在这样做的过程中我还能感受到一种梦魇般的意义。我。微格。洛默。琪拉。很多故事都无法完整和继续。
在认识洛默后的第二个冬天过去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来的很突然:我和微格进了大三,洛默进了大四,我们不可避免的又长大一岁了,并很快就要大四了;微格开始原谅洛默,我很高兴;琪拉不得不与洛默分开,琪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们的眼眸中,时光总是扮演令人伤痛的角色;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之旅;色彩缤纷的世界依然进行,依然有虚无和荒诞的感觉;时间之门在我们回首过往的时候决然的一扇扇关上。
据我记忆所及,我是在洛默自甘堕落的时候开始对他失去信心的,我无论如何劝告他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让我难过:那个思想锋利的人为何堕落到如此地步?我愤怒的说道。那时,他缓缓露出惊异的神情,仿佛寻找一种失去很久的东西,然而总是茫然的失望;他摇头说,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到死亡为止所能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他本人事前决定的。一切都是命运。
听到这样的话却让我感到震惊无比,我发现自己的愤怒如一把刀子在我面前羞辱着自己的无知:查拉图斯特拉认为罪莫大于对出类拔萃的人表示怜悯;更何况洛默现在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我为我的错误而羞愧。
接着他又平淡地说:为一种信仰而死比终生弘扬它要简单得多,与此同时,亦是一样;难道这无法构成理由吗?
我一时语塞,沉默良久,然后说,无论多么富丽堂皇的理由都只是为一种可能性假以无意义的辩解,这是明显的无赖;我们需要的是事实,不而是雄辩——事实胜于雄辩;难道你愿意看到本不应该的事情发出或出现伤害自己亦伤害别人的可能,即使这个世界虚无,是一切繁华或艳丽的假象?
我们直到都无法言语的时候便一起凶猛的抽烟,烟雾缭绕。后来发生的事我影影绰绰的记得微格和琪拉都来了,我们然后一起去酒吧。那晚我们一直持续到黎明十分才回到大街上,迈着沉重的步伐,好象一切都不会再来似的。街道上还是一片清寂,鸟儿亦没有踪影。糜烂的气息弥漫在这个忧伤的初春之晨。
然后回宿舍,我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我怪异的做了一个关于故乡村庄的梦,那个养我十八年的地方。我梦到:白雪厚厚实实覆盖了整个安静的村庄,偶尔从村庄的深处传来一些单调白色的狗吠声;母亲的手指闪烁思念的光芒,父亲的酒杯亦闪闪发光,青铜闪闪发光;祖母的岁月年轮以及深邃的经历沧桑的眼眸;稻田和麦地都幸福的流着泪,河流的秘密;那些干净的鸟鸣像泉水一样白白流淌;日光照耀,一切都生气勃勃。
我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据弗伊洛德的梦的解析而言,梦是愿望的达成,而我这个梦呢?我真的无法回答,唯一让我理解的是:我想家了。故乡。土地。或许从某个意义上说,我在向往这些平淡的东西。
洛默在后来特别喜欢海子诗歌中的那些安详的村庄,麦子和雨水。他说,他只是想让自己安静和平淡。如是而已。再没有别的奢求。
我能够理解。并试图从他的身上得到一种东西和意义。有了这个可以说是希望,我的孤寂得到了一些平缓的宽慰。
7
难以置信的是洛默死了。这的确让我震惊。可是微格告诉我,洛默的确死了。死在回去的路上,死得很丑陋。k亦说,洛默死就死在那个轻狂的女生手里。可是,k严肃地说,那个疯狂的女生真是一变态狂和虐待狂,仗着哥哥的臭名——随便说一点,她哥哥因强奸坐牢三年——横行霸道,总有一天他她会尝到滋味的。这是k的预言,也许这可能成为事实。但k和琪拉亦说,洛默也是咎由自取:他以为世间像他所想一样,他可以控制一切,像个独裁统治者操纵时间和事件;可是他错了,他亦是轻狂。
微格也曾说过,洛默的轻狂和放肆是他死亡的原由,这不能怪别人心狠毒辣。微格说的时候没有一点感情。这我能理解,换作是我亦是如此,何况他伤她太深。可是微格说,洛默死前给她赠送了一本书——是洛默结集出版的——并带版税。书的最后有留言,但极其简单: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符合人的梦想。轻狂无罪。祝快乐。洛默记。如此简单。轻狂无罪。轻狂无罪?!
其实就我而言,洛默是一个朋友——很多事情我不了解他。至于是好是坏这是没有分别的,亦无法分别。世界本来无那么多的概念和界线;如洛默所言,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符合人的梦想,朦胧亦可安生。以前和洛默的交谈或讨论或一起的时光都让我倍感怀恋。亦如洛默所言:为一种信仰而死比终生弘扬它要简单得多;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到死亡为止所能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他本人事前决定的。也许这个世界上像洛默一样的人俯拾即是,亦或者一无所有。洛默是洛默,洛默不是洛默,是一个意义,是过去的人,是未来的人。洛默死了。消失在一片白雪茫茫的时空里。白雪茫茫。
死亡使人变得敏感和忧伤,使人遗忘过往和记得坚持。我们接受了现实,也许因为我们感知到什么都不是真实——这个世界亦不真实——所以一切都可以淡忘甚至无法记忆。
据人笑谈:轻狂女生被人强奸,她哥哥因杀人偿命,吃弹而毙,尸体抛露荒野,糜烂腐臭,三日不绝。k的预言真的应验。我无语。望着苍茫的远方若有所思地闪动眼眸。
很多时光都从我们思索或远望的时候悄然流逝。
当我真正意识到我是喜欢微格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并且像梦魇一样虚幻而朦胧。那天下午我去西门区;沿着平时习惯的路线晃荡着,然后习惯性的看望微格,暮色四合时,我到达了微格的窗前,我抬头望窗,那里没有平时她低首读书的影子,亦没有她以手支颐盼望我出现的笑容。
微格神秘的离开我,不留一丝可寻的迹象,甚至留言甚至最后一面都不给;最后剩下我一个人面对这庞大而虚无的世界。时间总是可以淡忘一切,我渐渐的学会自己认识生活认识世界,判断是非。但是我潜意识里遗留了一个伤痛在漫漫延伸。我慢慢的在遗忘:琪拉。咯咯笑声。洛默。古怪的习性。锋利的语言。微格。美丽的笑容和动听的咯咯笑声。眼神。爱情以及疼痛。
我终于挣脱了那个可怕的梦魇。那些梦起初一片混乱,不久后,有点辨证的味道了,再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一片空白和清晰。过分的指望自然会带来过分的沮丧。那时我以为我可是躲在梦的深处安然洞察世间的一切,可是现在发现:堕落似乎在劫难逃。
在我脱离梦魇和谵语之前,我无法解释的说了句哲言:“接近尾声时,记忆中的形象已经消失;只剩下了语句”剩下了难以分辨的黑夜,剩下了虚无以及荒诞。
我回想起现实的点点滴滴,回想起在进行的生活,回想起我要走的路;回想起“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而在记忆的深处,我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