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还弱得不只是一线。这已经不争的事实。
女真战力已然全面压过辽国,宋人所谓强军,就算是出了一支逆天的神武常胜军,又能如何?打垮这支神武常胜军,则整个大宋,都无抗手!
对这一点,宗翰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只不过也难免有点想不通,怎么宋人当中,就冒出了一支能在北地野战争雄的神武常胜军出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复杂的。第一萧言的神武常胜军底子很好,白梃兵和胜捷军都是西军的野战精锐,战斗力本来就在大宋属于傲视群伦的级别的。郭药师常胜军也是在燕地打了多少仗练出来的。河北敢战士作为宋辽边地民风剽悍处成长出来的男儿,也绝不弱似终年和西夏缠战的陕西男儿。岂不见真实历史上,河北敢战士出身的名将劲卒有多少?
第二就是神武常胜军至始,都是在萧言率领下打出了一连串奇迹般的胜利。破大地,克雄城。强军就是要靠不断的胜利才能喂养出来的怪物。这样的底子,这样的战绩,什么样的强军磨练不出来?
第三就是装备跟得上,大宋本来就是富庶。兵刃甲胄弓弩各色军资,要多少便有多少。还有萧言一路过来的连抢带搂。在军队供应上从来不与匮乏。而且在伐燕战事和挺近云内的战事中,萧言也掌握了相当马源,支撑得起一支精骑。作为一支不能完全超越时代的强军,甲坚兵利,同样也是相当重要的底气。
第四就是神武常胜军,从来都是在萧言一人的控制之下。文臣士大夫辈,从来无法伸手进来。一旦开始伸手,萧言就他妈的掀桌子了。虽然不免有军阀之讥,长此以往有什么变化也难说。可是一时间这支神武常胜军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却是大宋无人能比,就是西军当中,也是将门世家盘根错节,有时候会各顾实力,临阵争功攘过。现在的神武常胜军就单纯许多,临阵死战而已。其他的自然有燕王为他们料理停当。心思单纯的军队,往往就是一支相当能打的军队。
最后一点就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了。萧言奇迹般的一路崛起,现在已经为大宋燕王。身为这个时代的人,如何不会萌发一些从龙之心?今日拼命死战,将来说不定就是百世富贵。这个时候,正当为子子孙孙挣一份家业!
正因如此,神武常胜军虽然成军未久,可的的确确是大宋最为能战的野战集团,整个西军,都要瞠乎其后!
这些各种机缘巧合才造就出一支强军的内情,完颜宗翰自然无从得知。可对于这位女真名帅而言,也不必太过费心去想。既然冒出了这么一支神武常胜军出来,那么就找到他们,粉碎他们!
看着宗翰坚定的脸色,完颜娄室知道不必多说了。统帅决心下定,为将者但坚决行之就是了。再多说下去,徒乱军心。就是对完颜娄室自家而言,如何不想和这样的强敌痛痛快快打一场?也许真如宗翰所言,对南朝战事,也如护步达岗一战同样,一战而决定整个帝国的命运。
护步达岗女真全军不过万余,可现在整个西路军,已有女真精锐与能上阵的辅从军六万余人!苍头弹压等夫役强壮,更是无数!
那就打罢!
看着完颜娄室那副热血沸腾跃跃欲试要请战的样子,宗翰满意的一笑:“娄室,让些功绩给其他军将也罢。此次南下,你部下人马也辛苦了。遮护住南下通路,就是大功。到时候某自然重重封赏你!”
完颜娄室向来是宗翰布置什么,就毫无怨言的执行什么。听到宗翰发令,不言声的行礼退入诸将行列之中。
宗翰脸上笑意渐渐消退,目光在诸将脸上一一扫过,原来还有些散漫的诸将,一个个情不自禁的就站直了身子,神色肃然。
宗翰目光,最后落在了银术可脸上,朝他招了招手。
银术可终于抬起头来,缓步而前。无数人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宗翰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银术可摇摇头,咬牙半晌,终于道:“末将没什么说的。宗翰便是杀了末将的头,末将也只是心安。唯一所求,就是为前锋一名小卒,和南人拼个你死我活!”
诸将不少人都发出一声嗤笑。这个情形了,是男人的就挺身领罪而已。还如娘儿们一般的求条活命,当日宗翰真是看错了这个厮奴!
宗翰一时沉吟不语,仿佛还在权衡是不是此刻就砍了银术可脑袋。女真军法酷厉,银术可连场败绩,再不严行军法,只怕诸将都要对自己这个统帅暗中不服了。
纵然自己爱重银术可,亲手将他提拔至此,连爱子设合马战死都未曾归罪于他。现在看来,是不是自家难得走眼,看错了这个人了?
银术可知道自家现在命悬一线,死他绝不害怕。可现在却绝不能死!身为女真汉子,在南人手中的奇耻大辱未曾洗雪,就算死了,来生也要转世为猪狗!
银术可猛然抬头,一时间迸发出这些时日未见的昂然锐气:“宗翰!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与南朝那支军马打得最久,也打得最苦。更是对他们最为了解之人!来日大战,与这支南朝军马一战定然是苦战,末将还派得上用场!击败这支南朝军马之后,末将便自己在宗翰面前割了脖子,以赎前罪!”
后面诸将,终于发出了大声的嗤笑之声,尤其以完颜希尹声音最大。各色嘲笑话语,席卷而至。一瞬间几乎要将银术可淹没了。
“银术可,你也算是俺们女真人,如何就这般怯弱?安心就死,看着你以前功绩,还能照应一下你留下的帐室。现在看来,这点情面也不必与你!”
“银术可,俺也与你并肩杀过辽狗。现在好言劝你,死了也罢!你的身后事,俺帮你料理了。不然就算你留了一条性命,俺见你一次,便唾你一次。你自家思量,这般活着,有什么趣味也不?”
“什么功绩,无非都是拿俺们女真好儿郎的性命填出来的。俺在应州亲见,已经有内应打开城门了,尚自胡乱指挥,硬生生豁出五六百儿郎性命,才算拿下城塞。还让南人将领逃上了龙首寨!更不必说后来对南人将领屈膝乞命了。某真是耻于曾经和这厮一起厮杀过!”
最后一句话,正是一脸不屑的完颜希尹所说的。他的本部军马因为打的硬仗少点,缴获也差些,所以实力稍弱。他正盯上了银术可本部那残余军马。近来没少花气力在勾连他们归于自家麾下,现在正是要银术可这个本主死去的心思急切。
眼见得南朝大好江山就要入手,这可是比西路军现在占据地盘强盛百倍的所在。本部军马越强,到时候分到的膏腴就越多!
不管背后诸将如何嘲骂,银术可还是竭力站直身子,定定的看着宗翰。这些时日,只怕他还从来未曾站得如此挺直过。只有刀痕深深的丑脸在不住抽搐,吐露了他心底到底有多么激动。
只求雪耻之后再死!
宗翰默然沉吟良久,终于一挥手:“你罪甚重,不可再领女真军了。你本部军马交出来,分拨诸将。某让你领一支漠南三十姓鞑靼的军马,以为游军吧。再战不利,不用来见某了,自己割了脑袋............银术可,某念着你往日功劳情分,再容你最后一次!”
宗翰决断出来,诸将都有些不满意,不过也无力反对。银术可给剥夺了本部军马,也算是落水狗一条了,以后诸将班列之中,再也不用见这个小部出身厮奴的丑脸了。倒是银术可本部,现在还有千余人,都是向来打前锋打硬仗的强军。西京大同府留守帐室,财货也颇不少。这些前后谋克,可是大大的一块肥肉!银术可本人已不足论,随便寻个由头便捏死了他。倒是在瓜分这些军马财货的事情上,要大大下一分气力!
宗翰对银术可事处断完毕,挥手就让他退下龙首寨去。此间再无他的容身之所了。而银术可昂然向宗翰行了个礼,无声的就退了下去。
诸将只是冷眼旁观而已,只有完颜娄室,还陪着银术可走了一程。
当完颜娄室尽了情分,回转入班之际。宗翰扫视诸将一眼,突然狠狠一指脚下万千军马。
“某等起兵之际,有这样的强盛军马么?”
诸将放开喉咙:“没有!”
“某等灭辽,打的是最苦的仗,擒下辽人皇帝的也是某等。可偏偏被赶到这荒僻之地。你们心服么?”
女真西路军和东路军的隔阂,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路军现在占据辽人膏腴之地,西路军却在临近荒漠草原所在吃羊肉。这让这些悍将如何能心服?宗翰一力推动伐宋之战,麾下诸将,从来都是铁了心跟随!
吼声在龙首寨中响起,震荡群山:“岂能心服?岂能心服!”
宗翰猛然厉喝:“那就各领本部,向南而进。将南朝给某打下来,将那支什么神武常胜军给某粉碎!给设合马报仇!将南朝土地,变成尸山血海!让那些南人,永为女真人的仆役!”
诸将轰然领命,转身下山。而无数号角,此刻在龙首寨中呜呜鸣动,响彻四野。无数军帐中钻出了万千剽悍的女真军马,向着龙首寨上挥舞着兵刃大声欢呼!
向南!向南!
在半山腰中,踟蹰独行的银术可,也丑脸扭曲,紧紧握着腰间刀柄,无声嘶吼。
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