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萧言在燕地抢乐乐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萧言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还有胜捷军支撑起来的?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汴梁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南来子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萧言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
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自家兄长教训,种师中不好反驳什么,只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长成时侯,种家气候已成,上面又有个大本事的兄长为他挡风遮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长上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反复,没有切身体验,兄长这番话,只是让他觉得大不以为然。
种师道伸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书信,抖着手朝种师中递过来:“你看看。”
种师中疑惑的起身结果,书信封皮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旧了。看来是长途递送过来的。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信笺,扫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
原因无他,落款正是那南来子萧言!
种师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长,种师道仿佛递一封书信就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解说:“平燕回师之后,我与萧显谟议定派有专人往还联络............有他顶在前面,我们才能安稳的在陕西诸路将养元气,正因为如此,这联络一直未断............这书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长虽然解释了,种师中心中震骇仍然丝毫未减。现在兄长病卧在床,泾源军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这平凉城可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结果还有萧言遣来密使为种师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书信送到种师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却毫无所闻!
这个时侯,种师中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西军上下,对种师道的号令,从来都是凛遵。对他这个弟弟,却有些阳奉阴违。除了秦凤军之外,他在其他军中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力。老种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对西军的掌控能力。整个西军,还是这位老种的天下!
种师中吸口气,不再说什么,认真看这封萧言送来的书信。
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几行字。
“............远望西陲,老种相公想必清吉。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只对萧某一人而已。矛头所向,无非嘉王。然则储君势力大张,圣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辈恐使力太过,宁无后患?此间事,尚未盖棺。老种相公安居泾源,可坐观也。”
种师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笺:“这是什么意思?这番话就要让我们坐着不动不成?”
种师道仍然闭着眼睛:“还说得不够明白么?此次旧党清流辈行事,就是要让萧某人与嘉王都再不能复起,圣人在上,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臣辈离间天家亲情?这事情,不是我等这外镇军将所能轻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变动,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辈反攻倒算,借着萧言引发的河东变乱事想一举奠定太子地位,矛头直指嘉王。最后达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
政治经验深一点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间深浅。可是要在政争当中争取好处的,如何又能不冒风险?眼下朝局的确是到了旧体系维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须有所改变。旧党清流辈再也遏制不住,将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队,将来就多一分好处。就算有些风险,也顾不得了。
此等机会错过,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侯!
旧党辈自从元佑之后,实在被压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顾,锐意行事。
小种自然也多少知道些这场风波背后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这又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也是何灌辈顶缸,算帐算不到西军头上。而随着西军实力更张,估计此事将来再翻过来,也未必敢对西军如何。
时局变易,现在西军处境也颇为艰难。不争取这个机会让西军实力再壮大一些,难倒就等着这样渐渐衰弱下去不成?
听到兄长这句话,小种当下就是冷哼一声,昂然道:“这又如何?收编了神武常胜军,河东再入我手,谁又能动得了西军了?”
老种猛的睁开眼睛,怒喝一声:“混帐,你这是要做藩镇么?种家五代数百子弟抛尸沙场,就为了成全你的野心?”
这一声喝凛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种在病榻上踞坐,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自家兄长动怒,种师中还真不敢硬抗下去。却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看着头发也白了的弟弟这般闹别扭的样子,老种心下也软了。靠回去疲倦的道:“这水太深啊............谁也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决断.........就算一切如常,顺利平了河东乱事,收编了神武常胜军。可西军也是再度树大招风了,朝局稳定之后,下一步还不是要对我辈着手?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不理事了,你又怎么办?难道真的想自立为藩镇?陕西诸路本来贫瘠,靠着整个大宋支撑才养起这些强兵,难道你能自决于大宋?
............这次西军实在是伤了元气了,需要一段时间韬光养晦,将养元气。有人顶在前面,随他们就是。西军实力养起来,将来遇有大战,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然就是一触即溃的下场,多花些心思养兵练兵,比什么都强............”
种师中沉吟一下,缓缓摇头:“兄长在上,我一直都听你的,这次恐怕就不能再赞同兄长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旧党势力大张也是明摆着的了。将来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这次我们不从他们行事,西军岂不是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养元气,就要朝中支持。从他们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对陕西诸路的支持大减,要尽快恢复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神武常胜军能化入西军当中,更得河东路资源以为支撑,岂不是事半功倍?军中将领如果明白内情,也应该是做如此想罢............难道兄长就为了那南来子,硬压着全军不成?那时候,西军上下又对兄长如何想?”
这番话说出来,竟然是老种难以驳斥。他睁开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摇头。种师中也不再度开言逼迫兄长,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种。
良久之后,老种才靠在榻上闭目轻声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罢............就算是要跳到旧党辈这条船上,等几天也不迟............别人一请就巴巴的上钩,未免也让人看得太轻了一些。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稍稍耽搁个半月功夫,总不成问题罢?萧某人随信而来,还有五十万贯的债券。你看着分发下去罢,让诸人稍稍贴补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这个条件,还依得你这个兄长么?”
老种话都说成这般,种师中还能有什么表示。兄长岁数大了,想得多些,也是正常。耽搁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军要动员起来,相当花费时日。萧言送上五十万贯,扰他便扰了,难道当初白梃兵还不直五十万贯?
种师中痛快的起身:“既如此,便依得兄长。我们这里先不表态就是。看这南来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兄长你好生静养,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来向兄长请益。”
种师道点点头,拍手招来从人,让他将萧言送来的钱财交于种师中。种师中也不再耽搁,朝着兄长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卧室当中,种师道却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满面忧心之色。
西军现下局面,他还掌控得了。一则是尽力保全大宋这支野战军团的完整性和战斗力。一旦将来有事,大宋还能有一支可战之军。二则就是尽力压制住西军慢慢勃发的独立性,使西军不要向着藩镇方向发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诣,维持着这种平衡。谁知道朝中人却为了争权夺利,尽情胡为!给他加以领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又想将河东交给西军团体。想靠着这等大利将西军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稳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种有野心的话,希望种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业。自然会兴高采烈的接受,借而发展西军和种家势力,直到大宋都再也无法制约!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无多。如果这般,怎么对得起种家百年来为大宋捐躯的列祖列宗?他从始至终,都想为大宋一纯臣而已。
所以在萧言异军突起之后,种师道一直希望萧言在汴梁能站稳脚跟。他有一支神武常胜军,甚是能战。这支军马不管是在河北还是河东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西军动员起来争取时间。
而且萧言这等人,正是朝中最为忌惮的对象。朝中人矛头指向萧言和神武常胜军了。自然对西军就要放松一些。西军就可以抓紧不多的时间,恢复实力,培养元气。
与萧言一样,老种深深担心将来女真大举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还不如已经覆亡的辽国!
可是朝中当道诸公,没有一个人将这再危险不过的对手放在心上。仍然争斗得不亦乐乎。为了党争,不仅要消灭掉神武常胜军,而且还要继续将西军拉得四五分裂,让西军上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异日大敌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就算外患不足虑,让西军这个大宋自己养出来的巨大军事团体随意发展,扩张势力。难道他们真的想让西军变成藩镇么?
大宋当道诸公,到底怎么了?
萧言此子,种师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归根结底,萧言的实力还不甚强。就算让他按部就班的发展,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当时在燕地,种师道还是选择扶持萧言,萧言入居汴梁,他也继续与其保持联络交通。
可是时局发展到这种地步,萧言到底命运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种师道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稍稍拖延时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过时局不管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恐怕都不是老种想要的............病榻僵卧,反复思量,老种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经老病不堪,为大宋,为西军已然心力交瘁。已然......无能为力。
萧言啊萧言,你所作所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时侯对老夫所言,是想挽此天倾?
满朝诸公,无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头明白一些,也陷于党争当中无法自拔。比起他们而言,也许你萧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没有欺骗老夫!
窗外大风忽起,这大风呼啸而来,拍击着陕西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东路,在汴梁,在河北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风卷动,狂风过后,也许就是彻底震动这河山的惊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