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的确是天还未曾全亮就已经回到了禁中。禁中格局,前半部分会通门宣佑门直入就是紫宸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等一系列正常用来理政举行仪式常朝之内的宫室。再过一道拱辰门才是真正的内宫。内宫一系列宫室总称为延福宫,格局并不甚大。所以赵佶这位贪图享受,崇尚奢华的官家才即位之初,就开始营造艮岳。
赵佶回到延福宫自家寝殿,就开始传召诸人。他本意也的确不想闹得太大。内诸省相关负责仪仗卤簿的人等,再加上礼部相关人等商议一下大概仪注。御前诸班直一直随身,有个几百人的仪卫随同出行也就够了。他往常游幸大臣私邸,也差不多就是这个规模,一切都是驾轻就熟。更不用说球市子那里都是禁军将门世家在维持,都是天家鹰犬,十几代结亲下来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稍稍隆重一点,也是因为毕竟是与民同乐的场合,总要郑重一些哦,以示天家威严。还有一点也是因为毕竟顾及梁师成这个老臣之心,太过于大张旗鼓了,拿扫他面子实在就太厉害了。
基本上赵佶还是用一种游幸大臣私邸的心态,来安排明日之事的。
赵佶回到延福宫,安排这明日一切。说实在的,还是颇为兴致勃勃。方腊起事再加上伐燕战事,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年。面子上赵佶也得摆出俭省模样,减少游宴享乐,以示贤德。每年金明池和上元节的两次与民同乐的高会,也都缩减规模,草草了解。镇日里就在宫观和艮岳里面打转,新的宫室无法营造,大热闹场面再难维持,赏赐也不能无度。让赵佶已然觉得闷得慌了。
他是贪新鲜爱热闹的性子,球市子这般绝对新鲜繁盛的所在。苦闷之久以后,如何能没有兴趣?更兼这个球市子今后大半差不多就是天家私产了。一年两三百万贯的收入流向内库,这是足可耀花此刻大宋天子眼的一笔巨额收入,想及这一切不过巡幸一次就能到手,让赵佶如何能不兴致勃勃?
(提到这里不能不说明一句,中世纪,哪怕是大宋,国家动员财政的能力,组织起国家财政收入的能力,也远远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比。比如当今天朝,GDP是四十万亿左右,财政收入接近十万亿,动员组织国家财政收入可以达到百分之二十五的比例。而大宋连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未必能够达到。所以后世单凭个人甚或组织,在庞大的国家财政面前不算什么。而在中世纪,正因为这种动员组织能力的差别,大量财富淤积在民间,并不能动员出来,经常出现富可敌国的个人或者组织——宋时还算好的了,有宋以降,一代比一代的动员组织国家财富能力更差。元代不论,基本上不是正常的国家体系。明朝政府常常比民间穷,我煌煌大清,GDP号称全球第一的时候,财政收入远远比不过经过近代化工业革命洗礼的西方小国,这都是明证——所以萧言利用超时代的经营组织手段,在汴梁吸纳沉淀在民间的巨额财富,一下子经营出这么大的现金流,的确是非常惊人的一个数字。所以才能一下打动赵佶。
大宋此刻近亿贯的财政收入,是靠着几十万人的官僚公务员队伍才组织起来的。大半也被这支官僚公务员队伍自身消耗了。加上养军之费等等必不可少的开支。这亿贯的收入绝大部分是死的,是指定了用途的。其间可以腾挪的活钱并没有多少。赵佶任用东南应奉局,虽然每年组织起几百万贯顶峰接近千万贯的活钱收入,但是这是付出了巨大的政治代价,顶着很大压力的。更不用说这几百万贯上千万贯,其间很多也还是实物,并不全都是现金流。萧言用如许少的资源投入,完全没有什么政治代价,组织起这么大一笔现金流收入。只要应用得当,足可在这个时代立身了。而所谓应用得当,就是果断的抱上那条最粗的腿——现在就是赵佶。
所谓大宋亿贯财政收入,如此富庶,萧言几百万贯就让赵佶刮目相看,决定力挺。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一些。古今差异不同,读者诸君自会明察——奥斯卡按)
兴致勃勃之下,赵佶也不是没有想到,梁师成必然会有的反弹。但是赵佶一向自诩聪明,凡是自负聪明之辈,一向都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更不用说他是天子,万人之上。对梁师成宠信,对他隔绝中外不闻不问。那时是因为觉得梁师成作为符合他赵佶的利益。所以才默许梁师成行事,现在时势易移,自然就得按照自家心思行事。梁师成一向深通自己心意,不见得会来面争罢?如果他安稳不理,赵佶也想着,日后好好抚慰这位忠心臣子一番,必不让他损了多少体面。
正因为这一切,赵佶才悄悄回宫。往常这一切必然是交代給梁师成去操持,他才不烦那个神呢。现在却快手快脚,一切都绕过梁师成布置下去。自家就在延福宫中寝殿内,寻了一个静室养静,昨夜辛苦,损耗元气不少,有碍道君修行。赶紧再养静一番,补上功课。吩咐内使,谁来都不必通传。堂堂国君,竟然效了鸵鸟状。自家行事之轻易之觉得眼睛瞧不见就不是麻烦,赵佶浑然没有察觉出来。
静室养静的这个鸵鸟状,也没维持多久。赵佶正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双目微闭,五心向天。感受金丹在渐次凝结在丹田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响动。赵佶顿时被惊动,一下就觉得无法收束心神,睁眼怒道:“却是谁在嘈号?是不是想去监净军那里走一遭了?”
旁边是一个同样一身道装打扮的小黄门,匍匐在地上低声回禀:“官家,梁宫观在外求见。”
赵佶先是心头叹息:“这梁师成,也是朕身边老人了。如何能不晓得朕的心意?闭上眼睛也就罢了,朕日后岂能亏待你?还是寻上门来!臣子一得宠信,往往就有失分寸,看来也免不了蔡京故事!”
面上却睁眼怒道:“朕的吩咐,不是谁人来都不许搅扰的么?”
小黄门伏在地上,抬首讶然。虽然未曾说话,但是睁大的眼睛就表明一个意思。梁宫观在官家心中,岂是旁人可言?官家往常也常常养静,不许旁人打扰,但是梁宫观一到,仍然通传无碍,今日不过也是一般行事罢了。
看到小黄门这个表情,赵佶心中莫名恼怒更是腾起。但是今日行事,已经算扫了梁师成面子。不能再为难这位臣下过甚,毕竟他还离梁师成不得。单是没有人帮他提点这些宫观,就要误他修道进程不浅!
当下重重哼了一声,从蒲团上起身。踢了那趴着的小黄门一脚:“着他在寝殿书房等候!这么大一个汴梁,朕想寻一个避嚣之所,就这般为难!”
小黄门受了一脚,连滚带爬的起来,连忙去通禀梁师成在寝殿书房等候圣驾。赵佶也不换身上道装,只是摘了道冠。稍稍整理一下仪容。大袖飘飘,缓步而朝寝殿书房而去。
赵佶已经算是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来到寝殿书房之后,看到梁师成已经免冠深深拜伏在地,还是忍不住愧疚之心大起。心里面嘀咕,这老货,头发也斑白成这等模样了!
想起梁师成自从得用之后,一切都是尽心竭力。提点宫观是他本分不必说了,几十家宫观,都为他所照应得好好的,这么多不在班的道官,也是他出资奉养。开炉炼丹,不管怎么珍稀的材料,都未曾断了供应。单单这提点宫观,这么些年下来,几百万贯这老货也贴出来了。
更不用说当蔡京势大,赵佶都有些对朝局调度失灵的时候。又是梁师成顶在前面,从蔡京班底中将王黼童贯之辈拉过来,在朝和蔡京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最终让蔡京去相,气焰也随之大减。这两年战火不休,起意出军是快意事,但是一直维持大军在外,就是异常繁难的事情了,赵佶自然不会有那个耐心时时去应对处置。都是梁师成与王黼应付这一切,虽然的确应付得不好,要不是萧言横空出世,一场伐燕战事还不知道该怎样收场。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几年,自家身边,真是须臾离这老货不得!
自己决定为萧言撑腰,是不是决断得太过轻易了?要是这老货因为颜面大损,从此撂了挑子,又该当如何?
赵佶一则对自己信重的臣下,的确厚道。二则是是心性实在太过轻易。梁师成在这里恭谨拜伏等候,原来算是拿得定定的心思,现在又活动起来。当下忍不住就长叹一声:“起来再说话罢,今日这事,的确来得是有些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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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成拜伏在地上,听到赵佶一声叹息,顿时心中就是大定。
萧言和李师师联手,的确将赵佶揣摩得不浅。但是梁师成对赵佶的揣摩把握,又何尝不是已然炉火纯青?
萧言怎么沟通李师师门路,最后自达于官家面前。这个可以先不论了。事情反正都已然发生,在这个上面纠缠太没意思。要紧的是,萧言可以打动官家的是什么?
说什么平燕大功,有整军练军的本事。对这位官家来说就是笑话。虽然官家近来也知道要整练禁军,好拱卫汴梁安全。但是官家对军伍之事的全部了解,大概就是每年金明池一会中看都门禁军舞弄团牌,龙舟竞标,诸般杂耍,赤膊对扑上头。对于都门禁军到底朽劣到何等程度,要整治起来到底有多繁难,完全不明白其中深浅。在官家看来,只要念及了这个,只要狠心整治一下,马上就能改观。萧言固然有这个本事,大宋之大,再找几个其他人选,也并不见得有多麻烦。
不在这个军伍之事上头,那就只能是财计上面打动眼前这位官家了!梁师成如何不能知道,眼前这位官家道骨仙风的姿容之下,纯然就是一颗逐利享乐之心。铜臭气只怕比常人还要大些,端王潜邸的时候最亲善的就是那位风流小王都尉,学了豪奢享用的全挂子本事,俸禄就是如此,常常窘迫难堪。得承大统之后,对这财计上面的事情就越发的变本加厉。但凡在他手里得宠的人,就绕不出在财计两字上下功夫。
自家生财本事,说实在的着实一般。无非舍得贴本而已,少了朱缅之后,已经渐渐有贴不动的架势。官家对近年窘迫,也常自郁郁。而萧言初抵汴梁,两月之间就经营出一大注财源,定然是以这注财源自效。才一下打动了官家!
想来也是好笑,自己决定断然对萧言下手。也泰半是因为萧言突然经营起这注财源。也想收入囊中来逐年贴补官家耗费,以便于自身固宠。结果萧言有不下于他们这些权臣的幸进本事,一下找准官家命门,不经他的手,全然报效到官家面前!
来时路上,梁师成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未尝不暗自后悔,当日还不如和官家明说。逐出萧言,可得这么大一笔财源,可入官家内库。现下就哪里会有这般麻烦!不过梁师成也绝不会怪自己其实贪利之心比官家也差不到哪里去,费这么大劲对付萧言,自己不得好处,全然为官家白忙,又怎么甘心?
但是现在再说这个,也是晚了。关键是自家该如何是好,才能挽回这局面!
梁师成心下雪亮,要是自家恃宠来寻赵佶,对这件事情呶呶争辩。徒然会恼了眼前这位官家。赵佶对财货看得重,可不会轻易撒手。说不定还会怨及自家恃宠而骄。官家虽然以厚道著称,可是细论天家本性,在这个位置的,臣下一旦有不驯之态,在这上头官家归根结底还是凉薄!到时候只怕结局更差。
所有一切,只能放软姿态,徐徐图之。摆出一副待罪模样,只要自己信重臣子还是一副驯服的模样。这官家总是还念旧的。总会念及自家以前好处,慢慢的再下说辞罢。
听到赵佶叫他起身,梁师成反而更伏得低了一些:“微臣罪重,岂能不自知?近日行事,多有操切独断之处。萧言此子,虽然去向牵系汴梁朝局不浅,然则毕竟是平燕功臣,这处断之权,非人臣所能自操。微臣心念官家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虽有为官家分忧之心,却难免有擅权之讥............凡此种种,细思之让臣宁不毛骨悚然?如此行事,当得官家重重降罪!”
赵佶听到梁师成这番话,心里大是慰贴。梁师成隔绝中外,他虽然眼睁眼闭,但是心下还是不甚舒服的。虽然自信自己一句话,梁师成再大权势也只能远窜,一切都还在人君掌握之中。但是臣下如此,心里面岂能不嘀咕两句?现在梁师成一副顺服待罪模样,大是满足了他一切尽在掌握的虚荣心。当下就笑道:“起来罢,你这老货。你我君臣相得,你为朕分忧,朕还信你不过?然则朕虽然对小事撒手,可朝中一切,都还在洞鉴当中。你有办得不是处,朕自然要查遗补缺,亲自料理了。你有这番谨慎之心,就能全君臣始终,何必这个模样?也是身登士大夫籍的了,这般长久伏着,成什么样子?就是天家,也没有这般对大臣的道理。”
梁师成又深深行个大礼,这才恭谨起身。垂手侍立。这个时候,他就等赵佶先说起萧言这个话头。
果然赵佶沉吟一下,为难的皱皱眉头,缓缓开口:“萧言此人,的确有行事莽撞处。燕地一场战事下来,未尝没有结党自固的形迹。细论起来,的确有点跋扈不驯的情状。然则他毕竟是南归之人,也算是一片拳拳忠心。太过于求全责备,不是朝廷善待远来之人的道理..................而且所谓结党,他一南来之人,毫无根基,这么些时日,又能到何种地步?训诫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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