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大乱子的功劳,只有赏你,没有罚你的话。你余裤裆也算是一个老实人,现在倒也会说场面话了............冲着你这几句话口不应心,只有随份犒赏了,大家拿什么,你也是什么,其他的,想也别想!”
余江尴尬的笑笑,这段时日和萧言不见的略略生分,因为萧言这几句随口的玩笑话顿时就冲淡了。起身也笑道:“俺们又不如前敌弟兄们临阵厮杀,一直在后路驻守,还差点給董大郎闹出大乱子,随份犒赏都是非分了,还敢指望多的不成?”
萧言看看他,轻轻摇头,正色道:“余裤............也是正七品的武臣了,也该有一个字号了,我知道你读书少,这个来不得。我这上头也有限............方兄,看是不是給余武翼起个字?”
方腾一笑:“江者,浩浩汤汤也,为将者,屏藩也。学生之见,余武翼字浩藩也很来得,却不知余武翼意下如何?”
余江顿时就大礼行下,这个时代,替人赐字,这就是将此人比作心腹晚辈,萧言如此恩德,他岂能不感念!
“多谢萧大人赐字,属下愿将来永为萧大人麾下屏藩!”
萧言大笑将他扶起,这个时候萧言在心里面一皱眉,这才反应过来,老子现在还没字呢!得赶紧起一个,这要到了汴梁,冲口就是自家大名,真要給当成乡下人了。
他拍拍余江肩膀,神色仍然严肃,直视着余江:“你岂能无功!前敌厮杀自然要紧,你辅助方大人安堵地方,为我大军了却后顾之忧,不断转送物资支撑军用,让大军不至匮乏,难道就不是功么?”
萧言神色微微有点感慨,接着说下去:“杀人是功,还往往是大功。难道活人就不是功了么?你在檀州,四下二百余处坞壁,还有四个州县,全都走遍。难得有一日安枕的时候。各处坞壁捐输军资粮草,你从不浮收进自己囊中,看见坞壁艰难,还硬着头皮为他们减免一些。两家坞壁之间纷争,纠集大众要见仗,你一人一马拦在两家中间,苦口婆心劝解竟日,免了一场流血............现在季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檀州左近百姓乏粮,又因为复辽军乱事不敢外出樵采捕鱼,收割野菜,你领军马四下奔走遮护,掩护各处坞壁百姓搜罗野食勉强能挨过这个荒季............你还节省本部军粮,偷偷接济............浩藩哪浩藩,这不是功,什么是功?我在前面杀了数万人,你在后面活了数万人,弥补我罪孽不浅,是我在你面前有愧............官职是朝廷給的,犒赏俸禄也是官家的,我只能向你深施一礼,以谢你的大功!”
言罢,萧言诚心正意,向着已经有些目瞪口呆的余江,深深一礼到地。
余江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却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如果说前面的客气还是上下级之间应行之事,这感激激动还有一半做作。那现在余江就真的是恨不得为萧言效死!
他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乱世沉浮,勉强度日。因为打仗不大来得,杀人掳掠又狠不下心。虽然资格甚老却一直升不上去,也没有人将他当一回事。一个余裤裆的花名就可以看出别人对他什么态度了。现在却是萧言知他!而且不仅仅如此,他乱世里面遭逢那么多枭雄大帅,大宋的达官贵人也碰到几个了,却只有萧言,将这活人的功绩,看在杀人的功绩之上!
如此末世,辽国运衰。燕地百姓夹在宋金之间,性命就加倍的贱了。却难得有一名高位之人,还能念及他们!
此时此刻,余江喃喃道:“萧大人,萧大人............”他也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其他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萧言起身,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坐下。却换了一个话题:“一路行来,复辽军裹挟百姓,在燕京左近安置如何,那些归乡百姓,又是如何景象?你想必都已经看在眼里,且说出来听听。”
余江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略微迟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是萧言一番心里话,让余江现在满心思都是报效之心,最后一咬牙还是选择了说实话:“大人,俺一路行来。燕京左近安置了怕不有十几万流民百姓,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燕京城大军放粮,又能放多少?燕京左近多是西军,现在都是想着班师凯旋的事情,谁能将燕地百姓看得多重了?大家半饥半饱,勉强苦挨罢。幸好是春季,万物复苏,野食总能寻觅到一些。死人还不甚多............至于归乡百姓,每人不过领了一斗米粮,到手更少,又能济得什么事情?周遭又没地方流官,更没亭里照应,百姓不过走一路死一路罢了。能归乡的,十成不过六七成,好在乱局终了,归乡了大家吃点苦,将荒地整理起来,趁着燕地初复,官儿少一些,还能有几年安稳日子过罢了............”
萧言微微有点愧疚,这一场乱事,几乎都是他搅起来的。厮杀中死伤多少就不必说了。就是乱事结束后,虽然他极力主持救济,但是经手的人还多是西军,放的粮也是西军的,他的粮草积储,还都在檀州呢。加减下来,怕不还有上万百姓僵仆于路!不过这点愧疚,转眼即逝。此时萧言,就算心不硬如铁,也差不了多少了。在真实历史上,郭药师得势,扩军至三十万,夺民之食,燕地百姓转年就死到了只剩十分之一!他萧言好歹避免了这最坏的一幕发生!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在还没有能力彻底改变的时候,只有努力挣扎向上,让自己不成为那随波沉浮,任人摆布的一员。
听到余江说完,萧言微微沉默少顷,目光如冷电一般对余江一扫,淡淡道:“有几年安稳日子过?女真大军就在北面,千人先锋南下,大宋能野战马战的精锐基本都在我手中了,还是拼尽死力才打回去,当十万女真军蜂涌而来的时候,到时候燕地百姓又将如何?而且燕地初复,大宋官吏也未必就愿意到这里来当流官,就连本分是野战戍边的西军都一心难返,那些文臣官吏,又能来得多快?当燕地空虚,又缺兵镇守的时候,只怕坞壁之间攻杀再度四起,百姓继续辗转沟壑,比此刻惨状更甚十倍!浩藩,你就没想过这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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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堂当中,安安静静,余江脸上冷汗一道道流下来。萧言每句话都击中他心底。每一句都是实话。燕京城打下这么久了,一个大宋官吏都未曾赶来。而戍守的大军,转眼就要凯旋班师,只留下不多人马镇守。而大宋就算派遣流官过来,又要多久才能建立有效的统治?到时候出现这权力真空,坞壁之间又是攻杀四起,燕地百姓还是没好日子过!更要紧的是,北面还有女真!(在真实历史上,复燕之后,这权力真空为郭药师所篡夺,大宋派遣的燕山知府,权力不出自己衙署,底下州县,完全没有建立起有效统治。而郭药师的作为,不堪到了极处,水深火热当中,女真在几年后南下,一切都告覆灭。)
沉默当中,余江只想到自己镇抚下的檀州,已经略微有了一点和平治世景象。大家虽然日子苦,但是总有一条活路,对战事结束之后的日子,还有一点盼头。自己辛辛苦苦,就是为这个奔走,也才觉得自己将近四十年的人生,有了一些意义。难道这一切,不过是虚幻而已,所有这一切,还是不免沦于血海?
余江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萧言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方腾侧过脸去,只是看着墙上舆图。节堂里面,呼吸可闻。
突然之间,余江一下跳起翻身拜倒,重重叩首下去:“求宣赞救救燕地百姓!”
急切当中,余江将萧言的旧差遣都叫了出来!
萧言冷笑一声:“我是大宋臣子,神武常胜军是大宋军马,现在都要奉令班师汴梁,如何救,怎么救?难道要我在燕地树旗自立么?浩藩,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余江重重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昂然道:“当日女真南下,没人給大人号令,大人也去抵御女真了。燕地百姓乱世当中无人关顾,大人还是以兵镇抚檀州,收四下坞壁,保了一方平安,救活燕地百姓何止几十万?俺是燕地乡里人,从小就没什么雄心壮志,能多活一点乡人,就是现在俺最大念想了............俺也不知道该求什么人,就知道燕地百姓,将大人奉做神明一般,此刻只能求大人,想法多活一些燕地百姓............老百姓可怜!”
一句老百姓可怜,反过来击中了萧言的心底。穿越之前,自己也是一个死老百姓啊............他今日将余江召来,本来就是要留在镇守在檀州,掌握着既成的局面。分寄自家麾下实力。按照他和方腾的盘算,本来还要为难好大一阵子,最后才慨然开恩,更得余江的感念,让他行事更为尽心。可是余江理直气壮的这么一句话,让萧言忍不住都有点看轻了自己,这般玩弄权术,如何是大丈夫所为?虽然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救更多的人,可是也应直道而行!
自己要活将来大宋百姓,这燕地百姓,因为自己也死了不少了。能多救一些,就多救一些罢,也算是............赎罪。
萧言冷着脸摆摆手:“那别人不做,我来做罢。檀州我留下一些兵马,赖着不走,反正天高皇帝远,大宋也一时关顾不到............檀州积储,也有几万石粮草,除了留兵军用,其他我一概不带走,分发接济百姓,能收容救济多少,就是多少。女真万一南下,也算是有个屏障警戒,浩藩,这样行不行?”
方腾愕然向萧言望来,没想到萧言松口竟然是如此之快!而且檀州的几万石粮草,本来计划除了留置一些,其他都到河北诸路去发卖的,一场大战打下来,河北诸路现在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高昂,算起来也是好大一笔收入。萧言归宋,在在需钱,现在他却轻轻放过!此时此刻,他也不好插口,只能苦笑轻轻摇头。
余江跪在那里,看着板着脸的萧言。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萧言前面所说,都是正理。他是宋臣,又不负责燕云方面,如何管得了这里的事情?刚才哀求,不过是一时激愤,才拜求下去,本来就没什么指望,却没想到这个将自己俘虏过来,又重用自己。近一年前初见时还有些轻浮的萧大人,却答应了这么一件大事!
半晌余江才完全反应过来,深深吸一口气就要磕头下去,萧言却冷着脸一摆手制止他拜下:“檀州留谁?”
余江一怔,顿时接口:“自然留俺!”
萧言冷笑一声:“将来还以为是现在这般?我在燕地只手能遮半边天?随便你在檀州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时候老子在汴梁!和你隔着两千里,怎么照应你?到时候燕京再来了大宋官吏,还有镇军,惹出什么事情来,我是认这个私自留置兵马的账好,还是不认好?你已经是武翼大夫了,正七品的前程,半辈子才巴望到手的。留下来自然这个官身就没有了,你难道情愿?”
萧言一连窜逼问又急又快,余江静静听着,伏身在地,大声回话:“大人,俺见识少。但是也舍不得自家乡里百姓,官身,不要就不要了罢............了不起俺还是那个余裤裆。留置兵马,俺去说服俺们燕地出身的儿郎们,总有愿意留下来的。大人既然留俺,总有布置,俺别的不成,恭谨按照大人布置行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也不会惹事。一旦有什么不成,俺就是复辽军余孽,要杀要剐,就是俺余裤裆一个人,要是牵连到大人半点,俺以后生生世世,都在畜生道里打滚!”
余江语调恳切,虽然没有什么打动人心的辞藻,却自有一个在乱世里面打滚半世孤直汉子的质朴恳切气在。
萧言和方腾对望一眼,都微微有些动容。这等汉子,只该待之以诚啊............
萧言不作声的上前,将余江扶起,掸掸他身上尘土:“既然留你下来,自然老子负责到底。到时候有什么事情,要杀要剐,轮不到你。只不过是有些事情别人不做,我却看不下去,只能自己来做罢了............留置什么军马,自然是以燕地出身的为主,你我都对他们说实话,看他们自己如何抉择罢............随君自处而已。细密些,谨慎些。班师的时候,我和方大人等一行人,轻骑脱队,先去檀州布置善后,将来如何,自然也有一番交代。汴梁太远,路途中间,我也会有所布置,尽力接应照顾到你们这里............”
萧言语气不再逼人,反到是娓娓温和,一句话一句话的叮嘱交代。余江心下感动,却嘴笨说不出什么,只能点头答应。这个时候萧言要是要他脑袋,余江也毫不犹豫的就割下来了。
萧言看他那个样子,笑骂道:“小四十的汉子了,一副要流马尿的样子,可多难看?他妈的,你就算不是大宋武翼大夫了,还不是老子的兵?将来有你在麾下效力的时候!滚下去,洗刷一下,到檀州当他妈的土皇帝去,要是你做得不好,老子亲自来檀州抽你鞭子!”
余江答应一声,今日召见,实在是冲击太大,头脑现在都有些昏昏的了,他恭谨行礼,退出节堂,自然有貂帽都亲卫领他去安置。
节堂里面,一直不说话的方腾起身,指着萧言笑道:“大人就是心软............”
萧言哼了一声:“除了霹雳手段,还是有点菩萨心肠的好............心太硬了,也就成了独夫............老子不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想留点什么............”
嘟囔完这句莫明其貌的话,他拍手让张显进来,低低吩咐两句,张显顿时就领命而出。方腾忍不住又是一笑,萧言有点恼羞成怒的回头看着他:“又怎么了?”
方腾只是摇头而笑:“也不知道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怎么成就了这番奇功?萧干和耶律大石当真是有点死不瞑目啊............只怕马上就安顿郭姑娘的事情了罢?你这番苦心,却不知道能不能化解你们之间的恩怨?”
萧言这个时候难得的在脸上浮现了犹豫不定的神情,最后也只能苦笑:“随君自处罢............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说自己无愧于心了............这贼老天,怎么就把老子扔到这里来,扔到这条路上,还碰上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奶奶的贼老天,真是战你娘亲,战你娘亲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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