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城内,董大郎本来一直晕晕沉沉的坐在那里,最后一次冲杀退下来之后,良久良久,他也只是指挥着麾下人马向前进击,自己也再不向前了。
他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战至此时,虽然战局一直变化不定。可是他的确已经是竭尽了最后一分气力,身上伤势极重,再重重跌落壕沟的时候,沟内尖桩,借着他落下的冲力,竟然扎破了两片前后腿甲连接的地方,在大腿上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他凭借着最后气力夺马杀人,冲入城中,掀起此场乱战,再冲杀一气,已经是完全透支,这退下来之后,眼前已经是一阵阵的发黑,一点气力都已经使不出来了。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晕过去一般。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用力咬着舌尖,才让自己不马上昏过去。嘴里已经全是咸腥的鲜血味道。可是自己却不能晕倒,自己虽然不能上前冲杀,可是踞坐在这里,仍然可以用暴跳和呐喊,鼓起这些人马,朝着宋军一次次扑击,缠住他们,削弱他们。一旦自己倒下,也许宋人就能摧垮没有主心骨的守军,占据檀州全城!自己最后这点家当,也将烟消云散,更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去!
自己只要坚持到女真的到来!他们就跟在后面,离自己不远!
可是这等待实在太过漫长惨烈,不止一次,董大郎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了。直到听到女真人的号角进军之声,他才呆呆的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
身边甲士,簇拥着董大郎,同样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时候,似乎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城上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先是小,然后变大,最后变成一道道浪头。
“女真,是女真,女真来了!”
“天老爷,女真到了!”
“打完了,总算是打完了!”
董大郎呆呆的问着左右,这些短短时间内就跟着他吃足了苦头的手下们:“什么?女真来了?”
这些手下也没有答话,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也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
几人对视良久都没有话说出来,直到城上突然爆发出宋军的呐喊声音。
“死战不退!”
这才将董大郎和他手下惊醒,接着就是马扩砍落铁闸的声响,宋军重新抄起兵刃,结阵朝外推做最后的厮杀声次第传到,在他们眼中,又看到了宋军旗号,最后升起,猎猎舞动。董大郎才敢相信,他终于等到了,女真人来了!
突然之间,董大郎捏着拳头跳起来,两眼血红,声嘶力竭的大喊:“不退正好,杀光这些南人!幽燕之地,是俺们的地盘,就是烧光了,也不留给南人!杀光他们!将燕地所有一切,都变成白地!”
城关内外,城上城下,刚才寂静下来的厮杀声音,又更大的卷起。而城中的哭喊之声,在这一刻,似乎也感到了檀州的末日一般,更为高亢的卷动起来。这种种声浪当中,只有宋军最后剩下的甲士们不屈的怒吼,犹自穿破这些厮杀哭喊之声,直入燕地的云霄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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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大队铁骑,轰隆隆的越过七渡河,直逼檀州城关。他们先是沿着两军尸骸满路的那座吊桥直逼城门,转瞬之间就城门内已经落闸,城上宋军,一边和两边进逼檀州守军厮杀之际,还不断的朝城下射箭掷石,扔下城头备好的灰瓶金汁。
女真铁骑在城下盘旋一下,城外还有零星董大郎所部骑军在,他们是在城外遥遥监视这些宋军不得从此门突围的。顺便还有接应南来的女真军马的任务。
他们这点力量,其实是阻挡不了宋军突围脚步。却没想到,宋军自己落下铁闸,封死了后退之路!
在他们引领下,女真铁骑立刻退出这座城门之下,分成两路,呼啸着绕向其他诸门。其他城门本来还有些不知死活的乱兵在那里继续劫掠城中逃难百姓,女真铁骑一到,也不管谁是谁,只要挡路的,一概踏翻了事。几个女真骑士还留意到了在城门口大堆大堆的留下的细软以及妇人女子,吩咐跟在旁边的新附军:“看着这些,等俺们杀完了南人,回来再取!”
那些新附军忙不迭的答应,顿时就下马将这里看得死死的,顺便继续劫掠逃经这里的城中百姓流民。
女真铁骑,终于呼啸着踏进檀州城中,在董大郎所部引领下,沿着街道通路直驰向马扩他们犹自在做最后血战的北面城关。
城中道路上面,满满的都是乱兵和到处乱跑的难民,尸骸同样满路,女真铁骑经过,就增添了更多的杀戮!
这些女真铁骑狂笑着掠过,他们手中多是长大的兵刃,马术又精熟,借着马力在满街这些乱兵百姓身上一拖,不是皮开肉绽就是筋断骨折。他们胯下的高头大马,更是不知道踏翻了多少具人体,死掉的人是如此之多,当战马驰过,马蹄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呼啸声中,这一路的破坏杀戮,没有多久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北面城关左近,董大郎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强撑着立于路旁,恭谨的等待着三名领兵谋克。看着宗设,斡朵,拉合马三人到来,深深一礼下去:“大郎无能,竟然要劳烦三位贵人来收拾局面,不能举一个完整的檀州奉于三位贵人,董大郎之罪,何堪深言?”
宗设几人,立马于董大郎身前,扫视一眼,就讶异的看见,城墙上面的宋军,当先几队人马,竟然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力向两边扫荡厮杀!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还有这样的精力,本来已经精神大振的檀州守军和董大郎所部,竟然被他们杀得节节后退,不断有人,从狭窄的城墙上面滚落下来!
在这些前锋宋军拼命的朝城墙两边推,在他们身后的宋军,已经将一排排得自守军手中的弓弩转了过来,对着城下发射。城下的一队宋军,接着城上弓弩支持,已经将董大郎他们杀退了百十步,中间战场,只留下一地的人马尸骸。这些宋军就将这些人马尸骸堆叠起来,加上碎石乱瓦,一切都找到的东西,做为拒马障碍,宋军立于这些拒马之后,冷冷的看着他们这些杀进来的女真铁骑!
更不用说,在箭楼之上,还有宋军的旗帜仍然在猎猎舞动,似乎就在向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他们,不屈的示威!
斡朵冷笑一声:“这些南人,倒是有点本事!”他本来还想嘲笑董大郎两句,不过想想这小子也拼力杀进了檀州城,省了他们好大的事情,也就忍住住口。当即就跳下马来:“宗设,给俺一边罢,俺领着自家儿郎,上去将宋人都赶下来!”
拉合马也跃跃欲试:“斡朵在左手,俺就在右手!看谁先杀到箭楼那里,拔了宋军旗帜!南人赶下城墙,宗设你提马冲一阵,就叫他们都变成城关里的肉泥!”
宗设点头,现在也不需要怎样布置兵马,一左一右,厮杀就是了,这些南人虽然骁勇,可是在女真健儿面前,看他们还能抵挡多久!
他一点头,斡朵和拉合马都翻身下马,身后各自谋克的女真铁骑,也纷纷翻身下马,交代了马匹,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呼啸着卷上城墙。
宗设也不看两边动静,只是下马扶着犹自在行礼的董大郎:“大郎,多亏了你的本事!这坚城,让俺们女真健儿来啃,也要花费一番气力,你辛苦了,且让俺们上去厮杀罢!找个地方,裹裹伤,吃点好的。这城中子女财帛,你拣好的先挑,俺们替你拿下这檀州就是了!要是还不服气,南人将领俺替你拿下来,怎么收拾,你自己盘算!”
董大郎苦笑,扫视了身边一眼,城上城下,自己心腹老卒,最多还剩下五六十完好的。损折之重,已经不用说了。不过他心底,倒也没有太多心痛就是。再怎么样的心腹嫡系,也是要用来上阵厮杀折损的,只要他董大郎无恙就成!
这些女真人,也看到了他董大郎的本事,只要想要这幽燕之地,就要给他董大郎以全力的支持。燕地之大,坞壁豪强无数,只要有拿下血洗了檀州的威名在,还怕聚拢不了人马?到时候纳几家坞壁主人的女儿,就算是结成宗族,他董大郎再起之日,就在眼前!
这几个女真谋克想接手厮杀,吃下全檀州,就由他们去罢。他董大郎眼中,可不只是这么一个檀州!
这个时候,董大郎本来应该抚慰一下这些一直拱卫在他身边,忠心耿耿厮杀到现在的心腹手下,至不济,也要将他们全部带下来。到后面休息去。不过也许是他太过疲倦,也厮杀得太辛苦,只是回头交代了一句:“你们跟着几位女真贵人,再加把气力,把南人扫干净,将檀州拿下来!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的手下,听着董大郎这么一句,看着他居然就这样在两人扶持下踉踉跄跄的退了下去。人人色变,互相对视一眼。董大郎不顾而去,宗设也没多看他们一眼,他只是左顾右盼,看着斡朵和拉合马已经卷上去,推开前面挡路的人马,直直朝着宋军仍在抵抗的士卒冲杀过去,有的人退得慢了,就这样被他们生生的从城墙上面推下,还加上两句粗鲁的叫骂之声。几个董大郎的老卒,在城墙血战上面没有倒在宋军的兵刃之下,却被女真人扔下了城,摔落尘埃,生死不知!
宗设没注意到这些董大郎老卒脸上色变,只是凝神战事,嘴里喃喃念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再转头过来,就注意到宋军堆叠在城门口左近的那些拒马障碍,顿时低头,冲着董大郎所部老卒大声道:“你们这些汉子,等会儿南人被赶下城,你们先上前,把这些东西都给俺扫清干净了!手脚快一些,退不下来,到时候就只能和这些南人死在一处!”
这些董大郎的老卒,再度对望一眼,只有深深的低下头去。
俺们卖力厮杀,到底是为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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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战事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关头。
女真铁骑加入战事,虽然他们骄横到了极点。但是这些披着双层重甲的骑士步下冲击,也如一个个活动的钢铁堡垒。披着双层铁甲,他们仍然行动自如,前面有人提着大盾遮护,后面跟上甲士挺着各色各样沉重长兵刃向前冲击。宋军长矛马槊,如林攒刺,这些顶着铁盾冲在最前面的女真甲士顶着盾牌只是坚定的向前,推开一排排的长矛。
宋军阵型一旦稍有空隙,后面女真甲士顿时就越众而出,这些冲上前肉搏的女真甲士多是使用沉重的短兵刃扑击而前,宋人刀剑,落在他们身上,只要不是伤在要害处,一个个女真甲士就仍然怒吼着挥动兵刃,敲击在宋军甲士的铁盔上,铁甲胸前,每一记中身,就都是筋断骨折!
宋军已经实在是战得太久,厮杀得太过疲惫,虽然鼓起了胸口最后一点血气,但仍然是被迫得步步后退。不断有人从城墙之上栽下。倒在城墙上还能动弹的,就抱着这些女真甲士的腿脚,拼命要将他们扯倒在地。
一旦倒地,这些宋军和女真的甲士,就在人丛当中扭打在一起,翻翻滚滚,直到一起落下城墙!
一层层的宋军,杀得枪折刀断,浑身伤痕累累,他们不住的朝后面高呼:“放箭!放箭!灰瓶金汁,都朝俺们这里扔!老爷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马扩就一直厮杀在抵抗队伍的最前面。
他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支兵刃,身上也挨了多少下重击。反正每一动作,都在一口口的吐血。可他仍然站在最前,拼命的将手中捞到的任何兵刃,朝这些女真重甲之士露出来的缝隙上扎过去。
一个女真甲士怒吼着一锤朝他砸过来,马扩已经无力闪躲,一名宋军士卒拼命挤上,拖着伤残之躯替马扩接了这一下,软软倒地。马扩同样大声怒吼,一把扭住他握锤的手,拼命朝下扯,那女真甲士身子朝前一冲,不知道什么时候,马扩空着的左手已经被人塞了一柄手刀,他平着持刀,那女真甲士被他扯得几乎和自己脸对着脸,这一刀,就从他两眼之间深深扎了进去!
那女真甲士长声惨叫,手脚乱舞,铁锤乱挥,记记都砸在后面涌来的自家人马的大盾牌上,人临死力大,这两下竟然砸散开了冲在最前面的盾阵!
马扩呼啸一声,手中又被人塞了一把长刀,百忙之中,他还回顾了一眼,就看见余江竭力支撑着自己,半坐半靠在垛口上面,同样一口口的吐着血,手却在地上乱摸,摸着什么兵刃就塞在他手里。这老兵油子也受了重创,却也没有退下去,看着马扩回顾,他居然还能笑了一下。
两人眼神一碰,不过短短一瞬,转眼之间马扩已经趁着女真盾阵散乱之际,一个人杀了进去!
他手中厚重长刀,横着只是朝女真甲士露出来的咽喉部横割而下,刀光闪动,几名女真甲士咽喉开了巨大的血口。鲜血夹杂着气泡直朝外喷,捂着就倒在人丛当中。
后面宋军想跟着马扩抢进来,女真甲士却站住了脚,两边盾牌拼命逼上,将他们顶在外面。长矛胡乱吞吐,隔绝了他们和马扩之间的联系。更有无数把短兵刃,在女真甲士手中挥舞,朝着马扩身上招呼!
一时之间,马扩尽力闪避,更抢过一名女真甲士,勒着他的咽喉,将他顶在自己身前人最多处,但是背后仍然中了两下重的,一口血顿时就喷在那手中擒着的女真甲士颈后,与此同时,他手上用出了最后的气力,喀喇一声,生生捏碎了那女真甲士的喉结!
这一记用力,已经榨出了马扩气血当中最后一点精力。他手软脚软的就要朝下倒。这个时候,再想不到什么了。只觉得身边所有一切,都在飞快的坠落。
就这样罢,就这样罢............埋骨于此。如果今后,有人路过于此,请带话回南,告我家国,俺马扩已经竭尽所能,再无保留!
在马扩已经变得缓慢的意识当中,仿佛感觉到一支羽箭呼啸而过,直直插在身边一名女真甲士的眉心之间,接着又是一支,似乎是持弓之人,另一手攥着的是满把羽箭,正在连珠而射!
两箭过后,身边两名持盾女真甲士丢下盾牌就倒。背后似乎传来了呼喊的声音:“马宣赞,马宣赞!”
无数双手,将他软软的身子一把拖出。朝后扯去,无数把兵刃挡在他的面前。马扩勉力回头,看余江还靠在城垛上,手里握着一把手刀,看着眼前有女真甲士的脚就朝下剁,还又朝自己勉强一笑,在箭楼那一头,宋军已经被逼得贴着箭楼而战,女真甲士呼啸而前,已经杀近了那面飘扬的宋军旗帜!
汤怀同样浑身浴血,拖着一条伤腿奔过了箭楼,还摆着持弓而射的架势,腰间撒袋,已经空空如也。那边已经战至最后,汤怀用他的神射,将自己从百死当中,拯救出来。
自己这头,也差不多是最后了,这暂时苟延,又有什么用?
马扩想从骨头里面再挤出点气力,却再也摆布不动自己身体。身边宋军甲士护卫着他,在他耳边大吼:“马宣赞,俺们死在一处,不会有一个苟活!”
马扩此时此刻,也只能微微点头。
这四百大宋男儿,也竭尽所能,再无保留!
就在此刻,一声战马的长嘶,似乎隐隐传进马扩的耳中。
这声音,从南面而来。
紧接着,就是无数战马嘶鸣之声,轰鸣响起。同时作响的,还有万马奔腾之声!
马扩向南望去,城上宋军甲士向南望去,就连那些正准备一鼓作气,将这些南人都清扫干净,将南人旗帜,踩在脚底的女真甲士,都一时间停住了厮杀,向南望去。
就看见在檀州之南,在幽燕近北辽阔的荒芜大地上,近两千打着宋军旗号的骑军,正在大地上拉起了无数道尘烟,向着檀州奔驰而来!
这支军马前方,高高飘扬着萧字的旗号!
在这一刻,马扩眼前一黑,想跳起来呼喊,却软软的连手指都动不了。他只有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自语:“来了,终于来了............等得好苦,等得好久............这从北面倾塌的天,终于能补回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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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这支军马前来的,自然是萧言先期遣出的韩世忠,他麾下就是胜捷军剩下的全部三营轻骑,十余个指挥,约有千四五百之数。再加上三四百的神武常胜军轻骑。萧言麾下,全部大宋轻骑,都集中于此!
跟着萧言正在最后赶来的,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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