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在陈平看来,这半年来,秦政过于急促了,山东百姓还没从灭国里缓过神来,就被一连串的政令要求砸得晕头转向,几百年的习惯,朝夕根除谈何容易,秦吏催促又急,逼得当地人焦头烂额。
黑夫明白陈平的感受,后世也经常今天扶贫攻坚奔小康,后天创文创卫,为了完成中央的任务,省逼市,市逼县,县逼乡,乡上就只能逼村长和村民了,为了达成政治指标,一年到头折腾个不停。
秦国的情况更严峻,天下才刚刚一统,旧有矛盾还没消弭,便大兴土木,几个大工程同时上马,还急行律令,想加速各地实现真正的一统。
但一团干面,没有水分相和的话,再怎么用力,也没法完全粘合,一旦力气消失,便是分崩离析。
皇帝的初衷是好的,秦人可能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散漫惯了的两千万山东人受不了啊……
黑夫看着陈平,暗暗赞叹他虽然年轻,却已经看到了秦朝的一大隐患,便问:“陈生以为纯用律令不妥,那又当如何治世?”
在陈平看来,解决的办法就在眼前!
他欠身道:“平窃以为,如今天下人最需要的,不是没完没了的政令,不是苛律重徭,而是休养生息。若能以商君之法与黄老之学并举,因天循道,刑德并用,行清静无为之政,则万民自化。”
“只要十年、十五年时间,百姓便能从数百年连绵不绝的鏖战里休憩过来,民务稼穑,衣食滋殖。一统后,享受天下晏然的孩童也将长大成人,定能习惯秦政,届时再推行种种举措,亦不为晚……”
虽然陈平偏向的是黄老中的太公阴谋术,讲究的是“阴谋修德”,但讲起黄老的精髓“清静无为”依旧头头是道,说完之后,颇为期待地看着黑夫和张苍。
这是他准备了许久的想法,年轻的士人心里,未尝没有效仿当年商鞅、范雎借景监、王稽,献策于秦王,一飞冲天的故事呢……
但黑夫和张苍却只是面面相觑,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陈平有才干,目光也够锐利,能提出一道不错的良方,可惜,他到底是没在咸阳官场里混过啊,太想当然了。
张苍道:“陈平可知,当年商鞅曾觐见秦孝公三次?”
陈平道:“略有耳闻。”
张苍颔首:“商鞅第一次说之以尧舜禹的帝道,第二次说之以商汤周武之王道,皆语事良久,孝公却听了几句就开始打瞌睡,没将他所说的话听进去。直到第三次,商鞅开始讲述让秦骤然富强的强国霸道,秦孝公听着听着,竟慢慢往前坐到了商鞅的席上,相谈数日不厌!”
陈平略有所悟,沉吟后低声道:“内兄的意思是,今上听人说黄老之术,就像是秦孝公听商鞅讲帝道、王道治国一样,听不进去?”
“然也。”
黑夫无奈地说道:“陈生有所不知,朝堂之上,有七十多位博士,虽然儒生居多,但也有些名满天下的黄老之徒。”
“比如号称东园公的唐秉、号称夏黄公的崔广、号称绮里季的吴实、号称甪(lù)里先生的周术。你的想法,他们已向陛下进言过,就在去年,这四位长者曾用清静无为,休养生息的黄老之术游说陛下,但陛下认为这是迂腐法古之言,与秦律原则相悖,遂不听……”
于是,黄老之言不被秦始皇看重,四老也与儒生一样,成了朝廷上的摆设。
张苍笑道:“休说四老,右庶长曾劝陛下,骤然废六国文字,恐地方小吏、百姓不能及时学会秦字,有所不便,请改为五年,称之为五年计划。但陛下却嫌五年太长,这才定了三年,若非右庶长进谏,恐怕各郡县一年内便要完成此事!”
陈平恍然大悟,黑夫则陷入了思索。
他看似仕途得意,又将抱得心仪的美人归,但黑夫心里清楚,皇帝对他信任归信任,可建言却挑着听。这半年多来,除了第一次议尊号外,其余拐弯抹角希望皇帝缓政的奏疏,大多被秦始皇否决了。
始皇帝眼光很高,但行政也急躁,他有点像一个正在兴头上的经营游戏玩家,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眼睛永远看着前方,看到的是他开创的大时代,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好不壮丽!
却忽略了脚下的庶民黔首的喜怒哀乐。
那些反对的意见,在皇帝眼中,也只是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至于六国余孽,呵,更是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再用同一首诗描绘皇帝的心态,那就是……
多少事,从来急;
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伟人啊,总有些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