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正在巡视各处营地的宰相郑畋;也终于接到了正在河东稳定局面的都统崔安潜,不远千里翻山越岭,跑死冻死了数匹驿马所送过来的一份东西。
“好个开万世之太平!!!”
这一刻,郑畋心中却是生出了当初那位号称“日月当空”的一代天后,读到骆宾王《讨武曌檄》时说出那句“宰相安得失此人!”的一番心情了。
从最初的“俨有经纬之才,却不闻济时所用。。”的叹然,到后来的“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品鉴,乃至对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通悟。。。
最终直到现在,他才隐然发觉自己已然无有足够立场和格局,来品评和鉴定对方这番明显有些大道近圣的发聩之声了。最后他脸色变了数变,才将这分东西重重掷于地上,重重的喘声道:
“必杀此撩,不若为国之患,尤甚于黄逆者。。”
虽然他一直处于道德上洁癖,而格外厌弃那些暗杀谋害的阴私手段,但是在这一刻也不得不生出,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也要除之余后快的激烈冲动来。
因为一旦令其掌握了国家鼎器,或又是相应的学问和主张扩散于天下之后,那便是对于这些五姓七望为首的这些,历代历朝掌握着经学和选官的世家大族,近乎挖根掘地的灭顶之祸了。
他虽然是力挽狂澜的大唐救时宰相,但同样也是五姓七望的重要家族成员和政治派系的领头人。身后自有无数割舍不断的羁绊和利害关系的牵扯。
万万不可能坐视和容忍,自己身后的家族传承与延续之道,连同这个他所敬爱和奉献了毕生心血的大唐,就此在这些“假以圣道”的妖学伪论面前沉沦下去。
随后,他在稍加冷静下来的转念数想间,又把这份狠狠丢在地上的文样给捡了起来,然后对着被唤进来的部属道:“令人想些法子,把这事物隽抄后送到黄逆的手中去。。”
作为五姓七望传承千载,历经秦汉三国南北朝隋唐之间乱世,而跌宕起落经久不衰的资本,当然不仅是明面上掌握的政治手段和人脉资源;也有能够辗转施展于无声晦暗处的确保手段。
只是当郑畋重新看到文中后部那个“罗隐”二字的时候,还是心中不免有些波澜起伏的,破天荒暗自生出懊恼的心思和隐隐后悔情绪来。
毕竟,相比那个一开始就不报有太大希望的“周妖僧”,文中说到的这个罗隐,罗昭谏,可是当年以诗文名冠一时,更是数度投贴过自己门下的;而昭谏二字更是当时另位宰相李蔚,有感他敢于直言深中时弊所赠的。
只可惜自己当年以貌取人还是不免看走了眼;再加上恼恨小女儿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之情,而刻意设计召其前来,命小女儿隐帘窥之。结果女儿见其形貌寝陋,遂发誓终身不读江东篇什。
据说当时举子或以此戏谑罗隐,罗隐或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事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没有想到在今时今日居然一语成鉴了。
而今方知这个罗昭谏,竟然还与那个屡屡震惊朝廷的“周妖僧”,乃是同出一处非同寻常师门渊源;只是一个显然是胜在文才斐然而深喑时弊,另一个精于韬略武功而发起于尘泥。
现在想来,也就是如此文武相济之下,才得以早就了如今这番惊世骇俗,又前所未有切中时要之论吧。
可是如此人才当初都数度拜送在自己的门下,却又自家顾虑之心给白白错过了;不然的话当初十数次开科取士之间,只要有一次机会录取了他,岂不又是一个辅世济时的良才之选,或又是成就自己慧眼识人的一时佳话呢。
他亦是可以想象当初一心报效朝廷而有所作为的对方,是如何在一次次科举不第和饱受讥讽之后变得心灰意懒、偏激使然,最终在沉沦无所作为了多载之后,绝然投奔了另一位乘时而起反乱朝廷的同门的心路过程。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日后这罗隐一旦随着这太平之学名扬天下;为士人重新所瞩目之后。莫说是当年以嫌怨一贯打压之的大臣韦昭范,就是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一番“有眼无珠郑文明”的典故和笑谈。
想到这里,郑畋忍不住在自己摊开练笔的宣纸上,写下来了“忧谗畏讥,感极而悲者矣。”数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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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外,却是一片雪后放晴的素白中,遍地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的寂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