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严厉斥责的,但这时候郭冲却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闷着不啃声。其他人看到这一点也开始附和。一时间言论滔滔,闹得有些沸沸。郭冲便将严正肃和方敦孺找去,告诉他们外边这些反应,请他们郑重考虑。
严正肃和方敦孺当然不能无视这些言论,上次方敦孺让林觉去劝解郭冰不要发出一些激愤的言论,便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方面的压力。而且,迫于群情之愤,严正肃和方敦孺也不得不将《雇役法》的制定时间推迟。但这不代表他们会妥协。若论天下何人头最铁,严正肃和方敦孺绝对是最为头铁的那一双。他们只是在等众人情绪冷静下来,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机来说服皇上。
而机会就出现在年前腊月里,当东南四路试运行的官贷银两收缴成功之后,成果斐然。四路放贷所得利息银近两百万两,这受益之巨令人咂舌。倘若按照这样的受益,全大周各路全部推行之后,一年受益恐多达千万之巨。光是多出来这一千万两银子的税收,便可大大的缓解朝廷财政的压力了。
至于这官贷银两收缴过程中所产生的一些负面之事,跟大局而言,微不足道。因为催缴本息,逼的一些百姓破产,死了一些人,其实都是变法所付出的代价,这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的共识。
带着这样的巨大的成绩单,严正肃和方敦孺便有资格跟郭冲再谈一谈这《雇役法》所产生的收益了。严正肃和方敦孺给郭冲算了一笔账。以收缴银两的方式代替劳役,朝廷可以得到数目庞大至千万的银两。这些银两不但可以雇佣闲散游民去服劳役,更可以在危机关头作为一笔周转的资金,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表面上看,这是以银两换劳役,其实本质上,这是将百姓的劳力以银两实物的形式储存在国库之中,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随时可用于各种应急事务之上。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简单而言,以前驱使百姓服劳役,自然是因为国家建设的需要。但劳役仅仅是劳役,只能用在筑城挖河开山造路运输物资跑腿做饭这些事情上。有些事却非劳役所能为之。比如,打仗缺粮,百姓的劳役可以帮你运粮,却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倘若无粮可用,也就无粮可运。再多的人力也是一钱不值。而这《雇役法》的妙处便在于,可将人力换算成银两实物,可以用在任何地方,这可比劳役要好用一万倍了。
而“宽剩钱”“助役钱”不过是另外的名目而已,其目的还是为了充盈国库。严正肃特别的解释了为何必须要征收官员们的助役钱的原因,并且以田亩多少的方式进行钱银的摊派。
首先是形势所迫。现在大周的情形,田亩兼并之严重,豪门富户富的流油,贫富已经极端的分化,是时候逼着他们吐出一部分油水出来了。这可以逼着他们吐出一部分田亩来,保证基本的耕种田亩的红线。保证农户的数量。这才是稳定的基础。
其次是从道理上而言。严正肃说的更直白。他说当今士大夫阶层现在比朝廷肥的多了。朝廷现在捉襟见肘,这帮人享受着大周给予的特权,却不为皇上分忧,这是不成的。助役钱便是要他们拿出部分钱银来反哺朝廷表达忠心的手段。倘若说皇族和士大夫共天下的话,那种共生的关系应该是共荣共损才是。现在朝廷没钱,便是皇上没钱,你们这些士大夫阶层却肥的流油,却不肯出血,这是他们的不是。是他们违背了共荣共损的原则,而非是皇上。所以皇上大可不必担心这些人叫嚣,道理在皇上手里,而不是他们。如果这么点小钱都不愿出,便是不忠之臣,这种人皇上又何必去维护呢?
正所谓人嘴两张皮,道理在不同人的口中以不同的角度说出来,便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严正肃和方敦孺这一番话说出来,还真的打动了郭冲。郭冲不忿的想:是啊,你们这些人享受着朝廷给的特权,个个腰包鼓鼓。现在朕没银子了,跟你们拿一点又怎么了?你们不想出,不就是想要朕完蛋么?如此不忠,我还维护你们作甚?
在严方二人带来的成绩面前,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面前,在描绘的美好蓝图面前,在想成为千古一帝天下圣君的美好愿望之前,郭冲最终点头答应了雇役法进入制定和颁布的流程。只是他提出了小小的要求,便是将助役钱缴纳的比例减了一成。以缓解必然会产生的官员们的不满。
……
龙图阁中,严正肃和方敦孺等的心焦,新法在未得到圣上圣裁许可之前,都是废纸一张。就算圣上之前点了头,但那并非正式的许可。只有今日这一关过了,《雇役法》便可真正颁布为新法了。所以,这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口。即便稳重如严方二人,也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方敦孺将怀中抱得紧紧的木匣放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在上面的纸张上抚摸着,发出刺啦啦的轻微的摩擦声。
严正肃看着方敦孺笑道:“敦孺兄是不是有些担心?”
方敦孺笑道:“你还别说,还真是有些心焦。《募役法》来之不易,今日可莫出什么岔子。”
严正肃笑道:“你是怕皇上反悔?”
方敦孺轻叹道:“难说啊,皇上的压力也不小啊,不知有多少人在皇上耳边吹风呢。但愿皇上能顶的住。”
严正肃点头道:“是啊,皇上替我们顶着压力呢,待会释疑条款的时候一定要说的详细些,让皇上听的明白些,也更让皇上放心。”
方敦孺微微点头,忽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趁着皇上还没来,我们再检查一遍条例,以免粗心出错。皇上御览时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严正肃呵呵笑道:“敦孺兄这是真的紧张了,其实并无必要。不过,你既说了,我们便再检视一遍也没坏处。”
当下两人说查便查,将两支木匣子摆在凳子上,从中取出纸张来按照页码一页一页的检视内容。纸张刷拉拉的在两人手中作响,屋子里一片安静。突然间,方敦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轻呼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正肃皱眉问道:“怎么了?”
方敦孺满脸惊讶,手里攥着几张纸抖动着道:“这第四总则怎地内容完全不对?这不是你我亲自拟定的内容,这是……这不是林觉杜微渐他们拟定的那一版的内容么?”
严正肃惊愕嗔目道:“怎么可能?那一版不是废弃了么?放进匣子里的是我们编纂的那一版,怎么可能?”
说着话,严正肃从方敦孺手中取过那几张纸,只看了数眼,便变了脸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拿错了?不可能啊,我亲自检查过的,怎么会这样?”严正肃愕然道。
方敦孺皱眉思索,忽然脸色铁青的沉声道:“定是林觉捣的鬼,木匣子只有林觉和杜微渐接触过,要掉包也是他们做的手脚。混账东西,胆大包天,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这是要李代桃僵,坏我们的大事。倘若这一版呈现给皇上御览,皇上一旦首肯,便再也收不回来了。混账,这两个混账。”
严正肃脸色阴沉,起身道:“咱们不能将这一版给皇上御览,得回去重新誊录才成。趁着皇上没到,我们得赶紧回去。”
方敦孺点头道:“说的是,走,我们赶紧走。”
话犹未了,便听外边内侍叫道:“两位大人等急了吧,皇上命奴婢传话,圣驾一会便到。皇上受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此刻御医熬了药,皇上要吃了药才能来。请两位大人不要着急,喝几杯茶耐心等候。”
严正肃和方敦孺弹簧般的起身来,快步来到门口。严正肃对内侍拱手道:“请代为禀报皇上,既然皇上身子抱恙,我们下午再来觐见。”
说罢,严正肃和方敦孺抬脚便走,飞快的沿着回廊离去。那内侍摸着脑袋皱眉道:“怎么回事?一会催的要命,皇上要来了反倒跑了?这两位大人可真是任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