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之上,那里是评判席。他的面前坐着的是曾经的恩师方敦孺。实际上吴春来此来杭州是根本没打算跟方敦孺见面的,十八年前自己背叛了恩师的事情他其实也是感到心里羞愧的。毕竟也是一个读书人,满腹圣贤书读在肚子里,还是有些廉耻之心的。但是,吴春来却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自己想要出人头地,不肯碌碌无为,这有什么错?当初老师坚决不肯帮自己谋求留在京城,自己只好另外想办法。若仅以对错而论,自己背叛方敦孺固然有错,难道方敦孺古板迂腐不肯为自己的前程着想,难道便没有错?自己为了前程而钻营,又有什么错?这个世界上,要想出人头地,又岂能以简单的对错而论?自己志向高远,老师既不肯帮忙,那便不要怪自己另攀高枝了。
如今自己在朝中地位稳固,虽只是个吏房主事,但其实在朝中说话已经颇有分量。假以时日,自己必是能再进一步的,拜相只是时间问题。反观老师呢,却居于深山之中当了个山长而已。若当初自己不做那样的选择,自己难道也和他共进退,跑来这里当个书院教席?那可简直太可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的那次背叛师门反倒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为明智的抉择。
但这些都是内心的想法,那件事毕竟不光彩。背叛师门,偷出老师私底下写的那些诗文作为陷害老师的证据,这种行为还是很卑鄙的。老师没有曝光自己的这些行为,自己也还是很感激的。所以,实际上吴春来一直在做一些弥补和努力,希望能弥合同方敦孺之间的关系。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希望这种示好能安抚方敦孺,让他不至于将当初自己背叛他的细节公诸于世。这也算是他抓住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把柄吧。
当然,方敦孺就算是说出当年的那些事,自己也是不在乎的,真要是事情出来了,自己完全可以矢口否认,或者说自己那是一种大义灭亲的行为,不肯和方敦孺同流合污,所以才检举揭发他。不过真要是闹成那样,不免舆论如沸两败俱伤,朝中一些爱管闲事的家伙也一定会闹腾起来,自己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故而还是安抚的好,最好大家相安无事,谁也不提往事。
只是现在自己到杭州来,则必须要面对方敦孺,却有些让人难堪。
“老师,弟子吴春来见过老师,一别经年,老师身子可还康健,师母身子可还安康?”在王爷父子还在对杭州府那座丑陋的水上舞台指指点点的时候,吴春来独自一人来到了评判席前,朝着昔年的恩师行礼道。
方敦孺抱着胳膊面如寒霜的看着别处,似乎眼前站着的不是个人,而是透明的空气。
“老师,学生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学生当年的行为确实有错,可学生这么多年来都在请求您的原谅。每年我都命人送礼品来孝敬老师师母,这也是学生的诚意啊。您何必久久不能释怀呢?”吴春来低声道。
方敦孺的目光从远处湖面上落在吴春来脸上,冷声喝道:“吴春来,你我师徒名分早已断绝,十八年便已经你是你我是我了,不要一口一个老师,老夫受不起。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也从未对你有什么难以释怀之处,我不怪你当年的举动,我只怪我自己眼光不佳,不识你的本性而已。你送来的那些礼品我可一概没收,全部都丢到了书院后崖之下,我可受不起你送的礼品,也谈不上对你原谅不原谅。你不用来见我,在我心里,你早已不存在,明白么?”
吴春来脸上变色,心中羞怒交加,方敦孺没有骂自己,但这几句话比骂自己还要让人难以接受。轻蔑和冷漠比打骂伤人百倍,在方敦孺的话语里,充满的是轻蔑和冷漠,这让心胸本就狭隘的吴春来备敢羞辱。
“老师!”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老师。吴大人,请你莫要来叨扰,老夫是来当花魁大赛评判的,你莫要耽搁老夫的正事。请你站在一旁,莫要挡了老夫的视线。”方敦孺摆着手,像是赶走一只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
吴春来站直了身子,脸色变冷,轻声道:“老师,不论如何,你于我有教养之恩,我对您还是尊敬的。我也不想和老师之间闹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当初老师不肯为学生谋前途。学生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你就算怪我,我也没办法。老师,现在学生好歹也算混出了个人样,在吕相面前说话也有些份量。我知道老师其实很想为朝廷做一番事情,老师根本就不是那种归隐山林之人。若老师有什么想法,大可来找我,学生必会竭尽全力替老师说情,请吕相为老师安排个职位,也算是报答……”
吴春来话还没说完,却见方敦孺朝着侧首方向招手,同时大声叫道:“林觉,是你么?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