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比起髡贼盘踞临高,他们更害怕官军到来随意抢粮杀人勒索财物。至于澳洲人自己的属民,更是对官府仇视。颇有同仇敌忾的气焰。官府在临高连民心都没有,哪里谈得上“可用”。
但是这种话他是不敢说出来,只好非常委婉的说道:
“临高百姓盼王师如久旱盼甘霖。只是髡贼在临高势大滔天,平日里严刑峻法,逻查密探又多。言语稍有不慎就被抓去做苦工,且髡贼火器犀利,破寨易如反掌,即使缙绅大户之家,亦得虚与委蛇,要粮要丁不敢稍有怠慢。”
“吴令还在县城之中,大明官府尚在,百姓们为何如此害怕髡贼?”
苟承绚一听这是给吴明晋上眼药的机会到了,赶紧道:“吴老爷虽据守县城不失,但他困守孤城,政令不出城门,髡贼在临高县内几入无人之地。”
何如宾只“嗯”了一声。吴明晋失职也好,不失职也好,都和他无干。他最关心的是临高当地粮食以及乡勇的情况。
苟承绚说县内存粮不多,去年遭了风灾,文澜河涨水,淹没不少田地。秋粮减产很多。
“既然减产很多,髡贼的粮食从何而来?”
“髡贼从大陆掠来百姓为其屯田种地,髡贼种地自有秘法,收粮较寻常百姓多得多。”苟承绚知道军队打仗是上上下下发横财的机会,为了鼓舞人心,他当即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髡贼在寨中有储有大量的粮米,还有许多从雷州运来的糖,至于各种澳洲货物更是堆积如山……这番说辞让在场的人都流露出贪婪之色。澳洲人之富,在广东已经有了一点小名气,特别是这次查抄紫字号的三家产业,据说查获财货无数,凡是经办的人多少都发了一笔小财。临高这里既然是他们的大本营,财货肯定是不计其数。
至于乡勇,苟承绚说本地的乡勇虽不少,然而因为势单力薄,又敌不过髡贼的火器,只在寨内守备。
何如宾和幕僚将领们又问了髡贼在临高的布置。苟承绚说髡贼在临高有五处营寨,并非只有一处博铺营寨。这一消息引起了他很大的重视,因为迄今为止,塘报上凡是说到髡贼的营地,都只提及博铺一处,从来没有提到还有另外几处的。
何如宾当下叫人取来地图,要他一一注明地点。
“小人不识舆图……”
“无碍,你且将地名说出。”何如宾关照一名专管地图的师爷来,按照他说得地点在地图上勾出。
“髡贼的大营共有五处,曰百仞、曰博铺、曰马袅、曰高山、曰南宝。另有箭楼堡寨多处。”苟承绚见总兵如此重视,不由得精神振奋,卖弄起来。
师爷在地图上按照他说的地名一一圈出地点。再呈上到案前。
何如宾粗粗一看,暗暗吃了一惊。如果这苟承绚说得不错,那么髡贼在临高的深入程度远远超过了原来的估计,他们并不象西洋人那样只是占据河口沿海的港口就算了――要知道这南宝已经到了黎区的边界上了,已经是临高县的腹地了。
“髡贼以百仞为腹心要地,真髡大部居住其中。”苟承绚说,“据闻伪督文德四、马千竹亦居住期中。髡贼一切号令均自百仞寨中所出。此寨戒备极严,高墙深沟,另有铁刺网环绕。连他们信用的假髡也不能入。寨外其立一市场,勾引商贩经营……”
何如宾突然面色一沉,斥道:“大胆!”
苟承绚原说得起劲,忽然何如宾一声怒斥,吓得立刻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何如宾因为吕易忠在场,苟承绚这么一说就推翻了原本髡贼是以博铺为大本营的说法。而这是总督定下的调子。现在这个临高土著竟然公然说再离县城不到十几里的地方有个百仞寨,那里才是髡贼的老营。
此人所说十有***是实,但是否定领导的判断这是不行的――古今皆然。
“髡贼之老营,本镇早有所闻,即在博铺,你的所谓百仞坚寨从何而来?!莫非你欺瞒本镇。”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苟承绚连连磕头,心中念头却转得飞快,说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何大人要否定百仞寨的存在?这百仞城规模守御在整个临高的澳洲人营寨中是首屈一指的。就算他不说,官军派遣的细作也能看得到。
他心思极其灵活,瞬间就下了决定:不管何如宾发怒的缘由是什么,必须顺着他的话说。他赶紧道:
“是,是,小人愚昧。这原是小人道听途说,一时不能明辨胡言乱语。不过确有百仞一寨,有髡贼数百人据守。”
何如宾斜睨了一眼吕易忠,见他只是拈须点头而已。知道苟承绚的这番话还算得体。这才把语气缓了下来:“你继续说!”
“是,是。”苟承绚磕了个头,当下说了几处营寨的方位和设防情况。南宝和高山岭两处营寨他并没有亲自窥视过――南宝听说是在开矿采石,他怕自己贸然去了会被抓夫,至于高山岭,虽然就是苟家庄的旧址上,但是听说此地设防非常严密,完全禁止无关的土著前往。所以他也不敢去窥视。
但是他从刚才何如宾的态度就揣摩到官军并不希望髡贼有许多营寨,当下将南宝、高山岭等处都说成规模不大的小寨子,每处有几百假髡驻守。但是马袅这个地方他不敢再这样说,因为他离开临高的时候曾经经过马袅,亲眼看到了当地已经筑起了团城、堡垒,也集结了大量的军队。若是让官军起了轻视之心,在马袅吃了一个败仗自己人头就要不保。
好在自从他见机的块,承认了博铺才是髡贼的老营之后,何如宾没有再发怒的迹象。他才大着胆子把话说完。
吕易忠忽然问道:“你说髡贼的首脑叫……”
“回禀大人,一个叫马千竹,一个叫文德四。”
“此二人你可见过?”
“小人只在远处见过。”苟承绚这倒是说得真话。他根本不敢凑得穿越众太近。更不用说是其中的大头目了。
“此二人在其国内,授何职?有无爵位?为何不避万里波涛之险,率领髡贼到我大明袭扰?”比起何如宾吕易忠更在意髡贼的来历,“据闻他们自称华夏苗裔,可有此事?”
苟承绚道:“回禀大人,髡贼确系自称华夏苗裔。他们识得汉字,只是书写全用俗体。据其自称:他们是宋人之后,当年先祖崖山兵败之后,率部曲船只一路向南,历经艰险,遇一大岛,名为澳洲,见其水土丰美,遂在澳洲立国,号为‘澳宋’。”
这个传闻早就传到过广东,但是没有说得这么详细,吕易忠起了很大的兴趣。
“即以宋为国号,国主可是宋帝后裔?”
“小人不知。”苟承绚这些也是道听途说来得。
旁有幕僚说道:“若是宋室后裔,如何能髡发短服?岂非以夷变夏。”
“在夷则入夷,在华夏则入华夏。”吕易忠摇头晃脑道,“久居海外蛮夷之地,亦是难免的。”
“依学生看来,这伙髡贼不过冒用宋室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