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即将到来。
淞沪溃败,可南京呢?南京怎么办?一闭眼,刘浪就仿佛能听见数以十万的军民发出的痛苦哀嚎,他们的声音,早已透过八十年的时空,在刘浪脑海里深深的扎下了根。
一双温柔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刘浪的腰,一颗嗪首轻轻的放在刘浪的肩膀上。
那是属于纪中校的,也是属于刘浪妻子的。
见刘浪拿到那封由淞沪前线紧急发来的电文后就一直伫立窗前,纪雁雪就知道,刘浪一定收到了令他难以释怀的消息。在她的记忆里,能让刘浪独自站在窗口直到天色发白的消息,这尚是第一次,那一定是连他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很聪明的没有询问,甚至也没有劝解,就在一旁静静的陪着,直到刘浪面带痛苦的呓语。
纪雁雪的心很疼。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从她离家跟随他南下四川那一刻她就知道,那是一个以国为家的奇男子。他虽然不是那种书中描写的很传统的君子,有时候会有些狡黠,有时候甚至会有些不着调,但他,绝对是纪雁雪平生所见过的最爱这个国家的人。
他本为富家子弟,他完全可以躺在父母创造的财富上尽情享乐;他拥有其他人奋斗一辈子也奋斗不来的功劳,年纪轻轻就贵为上校团长,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等着升少将升中将;他拥有敏锐的头脑和远超常人的见识,短短时间内就赚取了巨额财富,就算在海外,也无人敢轻视他的财富;但他,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投身于战场,和侵略国土的日寇浴血奋战。
因为,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国家对他更重要。甚至,包括爱情。
虽然知道就连自己,在丈夫心中,也排在这个国家之后,但纪雁雪知道,或许,这也是她爱上他的理由之一。因为,她也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个国家上的人民。哪怕国家很破烂,人民也很穷困,但她真的很爱,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爱这片土地。
可是,她也心疼自己的丈夫啊!当看着他满脸痛苦的呓语“终究要败了吗?”的时候,她的心犹如针扎。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给他一个拥抱,希望,用自己身体的温度,给他一丝小小的温暖。
半响,刘浪仿佛做出了决定,轻轻说道:“雁雪,今日清晨,你就要坐火车去往武汉了吧!”
“嗯!”纪雁雪轻轻答应。
“对不起,雁雪,我今天不能送你了,我要去军政部一趟。”刘浪再度说道。
纪雁雪没有说话,只是胳膊搂得更紧了些。
是啊!再过三个小时,她就得踏上去武汉的列车,离开她深爱的丈夫了。
但,她不得不离开,做为妻子,丈夫率兵在前线,她不能让他分心他顾,照料公婆是她做为妻子的责任;做为军人,她负有驻守后方之责,需要筹措军饷以备军需。
只是,此去一别,就不知何时能见。纪雁雪心中柔肠百结千转,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她怕,打湿了丈夫笔挺的脊背。
都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背后的妻子虽然没有说话,但刘浪如何不知道妻子心中的想法,她其实很想知道,既然注定要失败,他还去军政部做什么?
可他,不能说。
一旦说了,除了徒增她的哀愁,没有任何作用。
败,已经无法避免,但,不能溃败。要想不溃败,在这样的局势面前,只有一个战场或许还拥有那么不足百分之十的希望。
刘浪在窗前伫立,大部分时间不是在黯然神伤。淞沪地图对于他而言,早已烂熟于胸,包括从淞沪至南京的四条防线,他在脑海中做了无数次战术推演,最终找到了这处战场。
只有在哪里,或可以拖住日寇几天,让数十万精锐之军得以撤退。可是,一旦进驻哪里,将是九死一生。
曾经的时空中,六十七军数万人苦守三日近乎全军覆没,中将军长吴克仁殉国早就证明了,哪里,是淞沪大军的唯一生路,但,也是守军的死路。
不是中国军人的战力不强,而是对面日军的兵力,高达两个师团。
刘浪花费了数个小时战术演练找到了关键战场,却只用了不足一分钟就决定,此地,他要去。
这样一处死地,你让他如何能说?
他只能,选择无情。
爱情和亲情,在此国难之际,只能,排在其后。
夫妻二人,就在这个飘散着薄霭的晨曦中,沉默相拥。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