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等着看,看这位屡屡化险为夷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这次如何化解危机。
朝堂水深,步步凶险,一个年轻人哪有那般泼天的本事,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萧凡将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了。
他也在思考对策,这次的危机来得突然,而且几乎无法可解,问题的关键便着落在放不放燕王儿子上面,放与不放,都是祸。
放了燕王儿子,朱棣必反,朝廷有祸。
不放燕王儿子,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参劾,朱允炆也保不了自己,他萧凡也算活到头了。
萧凡这辈子还没遇过如此艰难的选择,不知不觉,自己已陷入了绝境。
清流们来劲了,每天叫嚣着要杀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风气,扣押燕王三位儿子本来也做得不够磊落,在燕王和朝堂清流们无意的配合下,这件事越闹越大了。
“谁都救不了我,天子也救不了!”萧凡抚着额头叹气。
身旁的曹毅面露凶光,道:“天子仁义,下面的大臣们也被惯坏了,不如由锦衣卫出面,杀几个叫得最凶的大臣,让他们尝尝锦衣卫的厉害,跟锦衣卫叫板绝对是死路一条。”
已成为萧凡贴身侍卫长的小舅子陈宁锵的一声抽出刀,一脸杀气道:“姐夫,你发句话,我带人去把他们都宰了!”
萧凡冷冷瞪了他一眼,然后望着曹毅苦笑道:“为什么你们一碰到难解的问题就想杀人呢?杀人难道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曹毅冷冷道:“不可否认,杀人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权臣,哪个不是靠杀人解决问题的?”
萧凡摇头道:“不行,在我这里行不过去,不到万不得已,莫造杀孽,这不是仁慈,而是杀人根本对这件事起不了作用,就算你杀了大臣又怎样?你能堵得住藩王们的嘴吗?”
曹毅急了,狠狠一拍桌子道:“杀人都不行了,难道这事真的无法可解?”
萧凡闭上眼,开始静静的思考。
陈宁一脸惶急,刚张嘴打算再说点什么,曹毅抬手一拦,制止了他,然后满脸期待的盯着萧凡。
他知道萧凡现在不能打扰,他对萧凡很有信心,别人眼里看起来根本无解的死局,在萧凡的手里却能够轻松的化解开,没有一次例外,相信这次也一样。
这家伙,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也不知他那脑袋到底怎么长的。
萧府内堂静谧良久,终于,萧凡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熟悉的弧线,蔫儿坏蔫儿坏的,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恶味道。
曹毅心中大喜,这抹笑容他太熟悉了,每次看到这样的笑容,就代表着这家伙肚里的坏水儿开始沸腾冒泡,指不定谁又该倒霉了。
这家伙,简直是妖孽啊……
睁开眼,萧凡仍旧一派淡定,缓缓道:“此事可解!”
曹毅和陈宁惊喜道:“如何解?”
萧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对曹毅道:“曹大哥,叫上锦衣卫弟兄,咱们往燕王别院一行,拜访一下燕王的三个熊儿子。”
曹毅打了个寒噤,不出意外的话,倒霉的应该是燕王的三个儿子了。
燕王别院内。
朱高炽一脸喜色的坐在内堂,肥肥的面孔泛出层层油光,肥肿得跟萝卜似的粗手指小心的端着手里的茶盏儿,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二位皇弟,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这几日便能回北平了,光明正大的回北平!呵呵,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父王这一招委实高明……”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笑得春风满面,这个时候他们大概也暂时忘记了对长兄的不满,二人点头连连附和道:“父王高明!现在父王的奏本已经传得满城皆知,这招以退为进太厉害了,不但将朝廷逼到了火上烤,受天下人的唾骂,而且还保护了父王自己,救咱们出囹圄,更且将萧凡那个狗东西逼到了绝境,一石三鸟之计,高明,高明!哈哈……”
“如我没料错的话,这应该是道衍大师给父王献的策,借势用势,道衍大师真神人也……”
朱高炽眯着眼笑道:“此事喧嚣尘上,举国皆知,已经形成了死局,朝廷除了乖乖把咱们放了,绝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藩王们联合起来,朝廷也吃不住劲呀,二位皇弟,咱们现在便可以提前收拾行李了,不出三日,天子必有旨意,放咱们回北平,以息藩王之怒……”
朱高煦和朱高燧精神一振,眼中泛起了幸福的泪花儿,抖索着嘴唇激动道:“北平……北平,咱们终于要回家了……”
被萧凡软禁京师半年,此时回家的渴望愈发急切,结果即将见分晓,父王与萧凡争了那么多次,这次总算赢了一局。
萧凡……并不是那么可怕,他不是神,他也会失败。
这世上本就没有常胜不败的人。
三人正欣喜间,别院大门哐当一声巨响,被人狠狠踹开,一众如狼似虎的锦衣侍卫的贴身护侍下,萧凡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
朱高炽三兄弟惊呆了。
迎着三人惊愕恐惧的目光,萧凡笑了,笑得那么温和友善,令人如沐春风,两排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森森的白光……
“三位王子准备回家了吧?”
三人一齐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咕咚……
“回家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恋家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三人满头雾水,不知萧凡突然登门,又说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到底啥意思,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萧凡笑眯眯的道:“本官今日来得冒昧了……”
三人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别院那张被踹得奄奄一息的大门,嗯,你果然来得很冒昧……
萧凡接着道:“……本官此来呢,是给三位王子发一个通知。”
朱高炽忍住惧意,问道:“什么通知?”
萧凡笑道:“三日之后便是除夕,按制,天子要在除夕祭天,并且祭拜先祖皇陵,所有在京的皇族子弟必须参加,三位王子当然不能例外,你们说对不对?”
三人一齐点头:“对对,为子孙者,祭拜先祖是必须的,这是孝道……”
萧凡的笑容愈发和煦友善:“三位王子深明大义,又识孝道,实在令人欣慰,就这么说定了,记得除夕祭天祭祖千万别缺席哦,放人鸽子很不礼貌的……”
“一定一定……”
“还有一件小事,请三位王子帮一下忙……”
“什么事?”
“这样的,祭祖嘛,当然要说一说对祖先的思念之情,对不对?”
“对。”
“煽情一点,本官相信你们是演技派,一定要催人泪下哦……”
“…………”
洪武三十一年腊月的最后一天。
除夕。
应天府紫金山,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孝陵前。
玉石铺排的广场上人潮如海,所有在京的天家皇族,公卿王侯,六部九卿官员大臣,功勋子弟齐聚天坛下,各种颜色各种品级的官服诰服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气氛非常热闹。
按身份品级排班之后,锦衣卫指挥使萧凡主持礼仪之事,锦衣校尉按刀鱼贯而入,当今天子朱允炆向孝陵叩拜,并念诵由礼部尚书张紞所写的祭祖骈文,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所有王公大臣暗暗举袖拭泪。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燕王的三位儿子也被安排到了孝陵前跪拜。
当着满朝公卿大臣的面,朱高炽三兄弟面朝皇陵跪成一排,他们的脸色灰败,面如土色,浑身止不住的直哆嗦,不知受了什么打击。
殷殷诉过对皇祖父的思念之情以后,三人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很轻微的机括声。
喀嚓!
三人哆嗦着回头一看,身后侍立的锦衣校尉们背朝大臣而立,每人手中一只劲弩,乌黑尖锐的弩矢散发出幽幽的寒光,不偏不倚的对准着他们。
三人浑身寒毛直炸,裤裆不觉有了几分湿意。
三日前萧凡那句阴森森的威胁仍在耳边回荡。
——“本官若是走到绝境,临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三位王子高矮胖瘦正合适,本官不胜喜之……”
朱高炽瘪了瘪嘴,最先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提高了声调,用正好能让下面的王公大臣们听到的声音道:“皇祖父……呜呜,我们三兄弟从小便受您诸多疼爱,常思报答而身在北平,祖父病危亦不能赶回京师,给您尽孝送终,此为我三人终生憾事也……”
朱高煦和朱高燧二人嚎啕大哭道:“正是!”
朱高炽接着哭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何其痛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声哭道:“呜呼哀哉!”
下面的王公大臣们听得如此悲痛的哭号,不由勾起了对先帝的思念,纷纷举起袖子擦拭眼泪,面有哀色。
朱高炽哭得愈发大声:“……祖父生前,我们三兄弟不能膝前尽孝,此非人子所为也,今日祖父陵前,我们三兄弟发誓,为祖父陵前结庐,代我父王及燕王一脉,为祖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内,绝不离京半步!此志不渝,神明可鉴!”
朱高煦和朱高燧哭得捶胸顿足,伤心嚎啕道:“……正是!”
正在擦泪的王公大臣们尽皆一楞,孝陵前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楞楞盯着朱高炽三兄弟,一时竟忘了反应。
远远站在一旁的朱允炆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哽咽道:“三位皇兄孝心感天动地,朕心实慰,请三位兄长受朕一礼……”
说完朱允炆便朝三人行了一个正宗原味的儒家长揖。
三人泪眼朦胧的扭头瞧着朱允炆,以及他身旁肃立的萧凡,三人嘴唇蠕动几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得愈发伤心欲绝了。
下面的王公大臣们呆楞过后,终于消化了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燕王的三位儿子竟然自愿留在京师为先帝守孝,那么这些天针对萧凡的讨伐,岂不成了一场闹剧?
茹瑺最有眼色,此时趁机大声道:“陛下仁义之君,天家兄友弟恭,此乃我大明中兴盛世之象,臣等贺之!”
众王公大臣闻言顿时压下心中疑惑和惊愕,纷纷附和道:“臣等贺之……”
人群中,御史黄观的脸色一片铁青,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死局,又被萧凡这王八蛋化解了!
众人一齐叩拜,萧凡红着眼眶不停的拭泪,哽咽道:“催人泪下,果然催人泪下啊!太感动了……”
朱高炽三人充耳不闻,跪在陵前犹自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趁着群臣叩拜喧闹,三人一边朝皇陵磕头一边小声哽咽道:“皇祖父,您醒醒啊,救救我们……”
“我们是被逼的……我想回家啊!”
“祖父,呜呜,魂兮归来,降个神雷劈死萧凡那王八蛋吧,呜呜,太欺负人了……”
“他这是逼着咱们坑爹啊……”
“……正是!”
洪武三十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燕王三子自愿为先帝守孝三年的声音,也飞快传到了大明王朝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