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猛地往后一退,然后惶恐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厉声道:“谁……谁是你岳父大人?”
萧凡眨着眼,无辜的道:“你啊,画眉是你女儿,你当时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朱棣狠狠一甩袖子,冷声道:“免了!你这样的女婿,本王可高攀不起,还是别叫得这么亲热吧!”
萧凡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之色:“太好了,我还生怕你应了呢,老实说,我也不大乐意这么叫,既然你也反对,咱们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吧……”
朱棣深呼吸,死死忍住朝萧凡那张刺眼的脸上挥一拳的冲动。
站在马车旁的道衍和尚一见萧凡脸上便闪过几分惧色,他实在是怕极了萧凡,几番较量下来,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差点丧命不说,还得东躲西藏,若非萧凡蒙难,曹毅与朱棣达成了一场政治交易,恐怕此时此刻他早已被锦衣卫害死了。
见萧凡到来,他本打算往马车里钻,忽见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慢慢靠近马车,目光不太友善盯着他,道衍不由头皮发麻,立马打消了躲起来的主意,非常明智的急走几步,进了亭内,神情有些畏缩的站在朱棣身后。
靠近马车的锦衣校尉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亭内的朱棣和萧凡身上,于是互相暗使了个眼色,其中几名身材魁梧的校尉将身躯并排一拦,挡住了大伙儿的视线,剩下一名身材矮小灵巧的校尉则哧溜一下钻进了马车的车轮下面,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几名校尉的脸上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坏坏表情……
众臣见萧凡到来,不知是不屑还是害怕,于是纷纷向朱棣拱手告辞回城了。
十里亭内,萧凡与朱棣相对而立,二人脸上皆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时也命也,老天注定二人只能是敌人,而且将来必然是一对劲敌,此时此刻二人面对面相见,心中不由涌起许多感慨。
萧凡感慨的是纵虎归山的遗憾,以及将来无法逃避的靖难之役,叔侄夺嫡,鹿死谁手,萧凡心中愈发迷茫,甚至对未来产生了一些惧怕。
朱棣感慨的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既不能为他所用,又无法将其除之,这样一个精明奸诈,手段诡异的对手留在朱允炆身边,而且深获朱允炆的信任,将来会给他的大业带来多少麻烦和祸患。
二人相对,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刻彼此的敌意仿佛都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片平和。——如同两兽相斗,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这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敌意和杀机似乎已完全不必要显露,彼此都明白,二人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数度春秋之后,结局自然会揭晓。
萧凡盯着朱棣看了一会儿,眼神一瞟,看见了躲在朱棣身后,显得有些畏缩的道衍。
萧凡心中顿时暗叹,若非当时自己关在牢里,曹毅不得已之下,拿道衍的性命换得朱棣入宫认女,这和尚早就该死在诏狱里了,相比朱棣的勃勃野心,萧凡深觉道衍的活着,或许才是他将来最大的麻烦,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道衍,朱棣将来未必有胆子敢谋反篡位。
可惜了,如此绝佳的机会,却仍不得不与朱棣做了一笔政治交易,纵道衍而去。
“王爷此去北平,路途遥远,下官今日特来相送,祝王爷一路顺风……”萧凡表情一变,换上一脸虚伪的笑,朝朱棣拱手道。
朱棣冷冷一哼:“多谢萧大人前来相送,本王心领了!”
萧凡看了看紧挨着朱棣背后的道衍和尚,他眨了眨眼,忽然感慨道:“……失而复得,人生之大喜也,下官还要恭喜王爷重得道衍大师,二位历经磨难,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双宿双飞,双栖双眠,只羡鸳鸯不羡仙,实在是羡煞旁人呐……”
朱棣和道衍二人脸色顿时由黑慢慢变绿,像触了电似的,二人同时颤抖了一下,以闪电般的速度离得远远的。
萧凡目露羡慕之色:“抖都抖得这么有默契,你们果然是情比金坚……”
“……”
朱棣语气阴森道:“你玩够了吗?”
萧凡笑脸一收,正经的道:“玩够了。”
朱棣:“……”
直视朱棣的虬髯大脸,萧凡不觉感慨道:“当初王爷入京之时,对下官礼敬有加,今日下官前来相送,正是为了报还王爷当初的礼遇,一啄一饮,两不相欠,王爷,无论将来你我是否敌对,今日便暂时抛开,他日异地重遇,你我再论手段吧。”
朱棣定定的看着萧凡,忽然大笑道:“哈哈,你有如此胸襟,纵是做本王的敌人,亦是生平快事!好!他日我们再论手段便是!”
二人目光相对,同时仰天长笑,豪迈的笑声,惊起亭外树林里一群鸟雀。
世上惺惺相惜者,不仅仅是朋友,有时候敌人往往比朋友更加肝胆相照。
“来人,拿酒来!”朱棣放声大喝道。
侍卫飞快端过两碗倒满了酒的酒碗,递到二人面前。
朱棣取过其中一碗,端起来对萧凡正色道:“虽然你我京师相争,互有输赢,但本王不得不说一句,萧凡,你是条汉子!朝中政见暂且不提,就凭你能为了本王的女儿甘愿以死相抗,本王便应该敬你一碗!来,干了!”
萧凡也取过酒碗,仰天豪迈一笑,接着忽然神色一收,道:“慢着!”
朱棣一楞:“怎么了?”
萧凡伸手将朱棣手中的酒碗取过来,然后再将自己的酒碗递给他。
换过酒碗之后,萧凡这才大笑几声,豪气干云道:“来,干了!”
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非常磊落的朝朱棣一亮酒碗的底儿。
朱棣默然无语:“……”
这个混帐王八蛋,如此豪迈激荡的时刻,他居然还提防我在酒里下毒……
朱棣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萧凡了。
虚伪的告别话不必再说,朱棣和萧凡心里都明白,大家都恨不得对方早日死于非命,说什么升官晋爵,一路顺风之类的祝福话实在太假太恶心人了。
登上车驾的一刹,朱棣忽然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画眉一眼,见画眉俏脸冷峻,紧紧倚在萧凡身边一言不发,朱棣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
转头看着萧凡,朱棣颇富深意的问道:“如果当初本王不派人刺杀你,你会为本王所用吗?”
萧凡微笑着摇头,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神情很坚定。
“为什么?”朱棣非常不解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一口一声‘本王’‘本王’的,幸好皇太孙没你这毛病。”萧凡笑着叹了口气道。
朱棣脸色黯淡了一下,终于释然笑道:“我明白了!”
朱棣转身,登车,不再回头。
萧凡眼中充满了羡慕,再次叹道:“好豪华的马车啊……”
朱棣登上了车驾,在数百侍卫的围侍下,慢慢向北而去。
萧凡看着车驾渐渐行远,眼中浮现谁也无法看懂的深思之色。
良久,他忽然喟叹道:“为何我总是跟自己的岳父处不好关系呢?”
陈四六是这样,朱棣也是这样,江都郡主的父亲死得早,可萧凡跟她的爷爷朱元璋的关系貌似也不怎么样……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大问题……
曹毅倒是比萧凡明白多了,闻言翻了翻白眼,道:“因为你岳父的人品都不好,容不下你这正人君子。”
萧凡很认真的想了想,终于点头叹道:“曹大哥的话果真有道理……”
燕王车驾缓缓行驶在京师往北的官道上。
朱棣掀开马车后的珠帘,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师,想到马上就要回到属于他的领地北平,朱棣的虬髯大脸不由露出快意的笑容,他忽然在宽敞的马车上站起身,哈哈笑道:“本王终于离京了!龙腾九宵,鱼入大海,从此再也不必受人掣肘!不亦快哉!”
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的道衍睁开眼,笑道:“恭喜王爷,从今日起,王爷可一展雄才,率麾下十万精兵悍将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朱棣不由愈发喜笑颜开,只觉得胸中一股豪迈之气冲顶而出,气贯长虹。
他哈哈一笑,大声道:“京师,本王会再回来的!本王回来之日,亦是我称霸之时……”
马车行走官道,车轮忽然发出吱吱呀呀奇怪的声音。
道衍听了一下,不由神色一变,焦急道:“王爷……”
朱棣没理他,仍旧陶醉在自己的称霸畅想中不能自拔:“……天下共主,岂能由一黄口小儿独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兵精将广,若论逐鹿,天下谁比本王更有资格……”
“王爷……”道衍擦汗。
“……待本王下次进京之日,定当杀他个片甲不留,那些迂腐酸臣,还有曹毅,还有那个该死的萧凡!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
话未说完,朱棣只觉马车猛震了一下,接着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马车走着走着忽然支离破碎,从车厢中间开始断裂,断成了四五截。
朱棣和道衍坐在马车里来不及反应,便被狠狠的抛了出去,二人重重摔落在官道的黄尘中,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燕王侍卫见状大惊,纷纷抽刀将朱棣和道衍围在中间,眼神警惕四顾,大喝道:“保护王爷!”
朱棣气得使劲推开身前侍卫,大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赶紧跑到支离破碎的马车前观察了一番,接着又跑到朱棣面前,语带悲愤道:“王爷,不知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竟将马车的车轴偷偷弄断,马车行走一段路以后,不堪其负,终于断裂……”
朱棣一脸灰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心头瞬间明白了究竟。
“萧凡!萧凡!本王离了京,你还要摆我一道,来日本王绝不放过你!”
“王爷,道衍大师摔落马车,……昏过去了。”
朱棣几步奔到道衍面前,像一对苦命鸳鸯似的,搂着道衍的大光头悲怆大呼道:“先生!先生你醒醒!你不会有事的……”
摇晃了许久,道衍幽幽醒转,仰头见朱棣焦急的神情,道衍虎目含着委屈的泪花儿,一把抓住朱棣的胳膊,抓得很用力。
“王爷……王爷!咱们,咱们快快离开!京师的水……很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