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了口气,用尽可能响亮清晰的声音喝道: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呈现首级和献捷的文书都已经是在路上了!”
身后下马的那几个人纷纷的点头,确认此人所说无误,看他们身上的号衣,皇城的禁卫也是认得,这都是东厂、刑部各个衙门的差役。
既然这么多人确认,想必这在京中传扬地消息并不是假的了,大胜。大明兵马对鞑虏的大胜,这名小宦官越想越是兴奋,冲着身后交待了几句,转身朝着皇城内跑了进去,边跑边喊: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报捷文书已经在路上了!!”
这紫禁城的规矩。如果有皇帝关切的大事,并且要让群臣知晓的,一般都是口口相传,层层通报,一刻也不要耽误。这名小宦官这么高兴的大喊,又是如此的大喜之事,马上就是人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
随着那小宦官在皇城内奔跑,这捷报地速度却以比他奔跑更快传向朝会的大殿。朝堂已经是陷入了安静之中,众人刚刚落井下石的把周延儒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正是要喘口气休息休息的时候,这边却传来了殿外的呼喊。
大胜的消息确定了,京师彻底无忧。鞑虏遭受重创,大喜,在朝臣后列的几名年轻御史满脸兴奋的站出来,刚要说什么。却看见整个地大殿安静异常,方才热火朝天上奏皇帝的那些重臣大佬,此时都是口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
这些年轻的御史觉得不对,都是悄悄的又是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朝堂上地众位大臣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时候,大殿关闭的大门“吱呀”一声,被奔跑着来报信的小宦官推开。这小宦官满脸的喜意,他想着如果这个消息被皇帝和大臣们听到,肯定也是惊喜异常,没准还能得个赏赐什么地。
但也算他见机的快,推门进来,刚要充满惊喜的喊什么,却见到殿内一片死寂,皇帝瘫坐在龙椅上。朝中大臣们都是低头肃立在一旁。想来他们已经是听到了捷报,可眼下的这种模样。倒像是打了败仗的模样。
这小宦官也是个头目,记得当年杨嗣昌自尽,朱仙镇大败的时候,皇帝和大臣好像都是这个模样,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大喜事…….
已经站起来在皇帝身后的王承恩看见这兴冲冲跑进来的小宦官,自然知道这人到底是为什么跑进来地,可这时候根本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这小宦官也是他自己的亲信之一,本来是想着今天锦上添花的。
可皇帝这般想法,那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崇祯皇帝几乎是半躺在龙椅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王承恩皱着眉头,举起一只手拼命的向外挥着赶人,那报喜的小宦官也已经反应过来,低着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站在门边的两名大汉将军又是把门关上,除却这声门关闭地响声之外,在殿内已经是听不见别地声音了。
那小宦官出去之后肯定是说了什么,能听到殿外喜气洋洋报捷的声音,以大殿为中心,逐渐地远去,慢慢的消失不见。
胜利大捷的消息却已经是在京师中传扬开来,原本民间就是在庆祝,经过各个衙门探听的人确定,这狂欢的气氛更是高涨了一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经是响起,皇城在京城之中,京城的动静在皇城之中也是听得清楚,外面喜庆的气氛十足,但这皇城之中的气氛却好像是在办丧事一般,皇帝闭着眼睛瘫坐在龙椅上,下面的大臣们却在飞快的交换眼神,山东总兵李孟居然能全歼入关那四万多鞑虏大军,就算是战报虚假,打个三折,总归也是大胜了。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这军将可是比那左良玉要强很多,值得交往啊!
而且这李孟除却当年听说有阉党做后台,在朝中没什么奥援,这不是互补吗,下朝的时候除却跟那内阁大学士陈演套套近乎,还要琢磨琢磨这件事。
崇祯皇帝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道:
“诸位爱卿,山东总兵李孟立下如此大功,自当封赏,你们看,应该给个什么样的赏赐呢?”
左都督、山东总兵、援剿两淮军务并且有镇东将军的封号,尽管李孟不声不响的窝在山东。可这些年军功积攒,大功小功积攒在一起,按部就班的封赏,所谓山东李二郎已经是镇守山东的一品大将。
因为唐宋时节,将军号极为泛滥,所以明朝立国之后,对武将地称号控制极严,轻易不得有加将军号。即便是九边重镇的统兵大将也不是全能加将军号,李孟所在的山东,在天启末年才设立的总兵,更是和将军无缘。
能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则是数次击败流民军队,并且齐河县那一战斩杀鞑虏千余,加上当时因为刘福来的关系,在朝中可以运作一番。内因外因得了个镇东将军的加号。
这对于李孟来说,不过是正式场合上唱名的时候又要多念几个字而已,可对崇祯皇帝和下面地众臣而言,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难题。
今日间在朝廷上所说的事情,所牵动的内内外外的局势太多太多。每个站在这里的大臣和宦官,总是代表着这样那样的势力,他们的表态,肯定要影响自己和自己地家人还有身后的势力。
利害牵扯。彼此纠缠,很多事情必须要在退朝之后,和其他的朝中同僚沟通商议才能确定,此时什么话讲出来都不知道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对这样的场面,大明诸位大臣早就有固定地应对方法——低头沉默……
“诸位爱卿,这等大功之臣应当如何封赏,各位就拿不出个章程来吗?张国维,你是兵部的主官。你觉得呢!?”
张国维听到崇祯皇帝叫他的名字,立时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走出队列,看看崇祯皇帝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再看看周围地同僚,则各个都是低头不语,张国维咬咬牙。迟迟疑疑的开口说道:
“陛下。山东李总兵此次战绩太过骇人听闻,还要点验方能核准。兵部为公允准确计,总要见过首级才做数,肯定要有所耽搁,一时也确定不下,还望陛下恕罪!”
这番话却是个太平拳,把可能担上的责任全部卸下,崇祯皇帝脸上依旧是平静,冷冷的说道:
“方才外间喊得不是说过几天要带着首级上京吗,那就是不怕你们点验,陈演,你说说!?”
众人在朝堂上已经是宣判了内阁首辅周延儒的死刑,最有机会上位的则是这位内阁大学士陈演,崇祯皇帝的问话更是确定了众人的猜测,望着陈演地眼神也都是热切了许多,陈演此时正是心情极为舒畅的时候,首辅这个位置,也算是文臣的顶峰,今日间总算是实现了这个愿望。
猛听得皇帝出声询问,陈演打了个激灵,他到了这个位置,固然是位高显达,可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内阁大学士陈演出列跪地,肃声的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山东总兵李孟虽有军功,但却有欺君大罪,理应从重处罚!!”
在朝堂上的其他大臣再怎么老奸巨猾,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听到陈演的这番话,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跪在那里的陈演几眼,心想这样地话,怎么能如此语气平静,泰然自若地说出来,这陈演能这么快熬到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位置上,果然是有他地过人之处。
这番话却让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来了兴趣,崇祯离开椅背,朝前移了移身子,开口淡然问道:
“灭军杀将,这等大功,怎么却有欺君之罪呢,爱卿说来看看。”
看见崇祯皇帝的反应,内阁大学士陈演顿时知道自己这一注下对了,不由得打起精神,郑重其事在那里阐述道:
“听传闻和方才的禀报,大战结束之时,应在腊月初一初二前后,河间府距离京师,快马加急,不过一天多些的路程,可这消息直到三日前方由民间传来,不管战局如何,身为朝廷兵马,却有意欺瞒,这到底是有何居心,况且这山东兵马素来不听朝廷调遣,几次有难都是推诿不前,这足以说明其人心怀叵测。其兵马乃是国家大害,若不惩处,怎么能在天下人面前明正朝廷的法令。”
大学士陈演说的慷慨激昂,若不是众人知道那山东李孟是打了大胜仗,还以为他在说孔有德,站在比较远位置的几名年轻御史,尽管也是党争的好汉,可毕竟还是年轻。这等颠倒黑白的话实在是听不进去。
而且大胜鞑虏,每个人都是去了心中一块重压,一时间倒也有了几分义愤,其中一人稍微迟疑,直接就要出列陈奏,弹劾这大学士陈演颠倒黑白,诬陷忠良。好歹是迟疑了下,在出列之前。就听到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赞许地说道:
“陈爱卿说的倒是老成,不错,不错!”
那名义愤填膺的御史动作也不快,听见这话,远远的看着龙椅上的崇祯皇帝。这大殿从龙椅到这御史距离不远,也能看清楚皇帝脸上的明显笑意。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御史口鼻观心又是缩了回来。
按说这君臣在朝堂上这一问一答,已经是表明了这个立场。可朝臣们却彼此面面相觑,李孟这等有大功,而且坐拥强军的地方武将,稍微安抚不好就要暴走的军阀,在朝堂上这么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地。
在这里是说的高兴了,天知道对方会做什么反应,崇祯皇帝脸上的潮红更胜。按照王承恩的判断,这应该不是生气,而是觉得自己得计时候的精神状态,崇祯皇帝难得的用慢悠悠的语速说道:
“陈爱卿和张爱卿已经是说完了,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话说呢!”
既然是逼问到这个份上,朝堂上的众人还能怎么说,无非是痛斥李孟早就是包藏祸心,将大军牵扯到京师周围。不知道要干什么勾当。没准根本没有和鞑虏打仗,而是送给对方大批地金银财宝。把鞑虏礼送出境了。
等等相干不相干的罪名,通通的扣到了李孟和山东兵马的头上,崇祯皇帝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末了开口做了个结论:
“大明不会冤枉一位有功之臣,那岂不是让天下有心报国地英雄寒心,等过几日捷报和首级运来,再议这李孟的功罪吧!”
这话说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一同的躬身为礼,齐声地说道:
“陛下圣明。”
这些说圣明的臣子们,心中却未必在说圣明,更多的人都在腹诽“掩耳盗铃”。
从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二十七,京师之中开始有风言风语的出现,无非是说着山东的总兵李孟送给了鞑虏大批的金银财宝,这才是贿赂了鞑子大军的主将,带着大军回转关外,还有这更离谱,说是此时鞑子大军正在山东屯驻,就等着京师防卫松懈,就要趁虚而入。
多亏是圣上和几名大臣,慧眼如炬,发现了这个阴谋,这才是没有散去兵马,让这山东总兵的诡计得逞。
此外,还有传说,说是那头号地奸臣,前首辅周延儒也是这事情的主谋,好在圣上拿出了当年收拾魏忠贤的手段,派锦衣卫已经去通州捉拿这奸邪之徒了,大明又一次在危难之际脱身。
传这些小道消息的京师平民百姓们,已经是忘记了他们在几天前还是在神乎其神的传颂山东李大帅的勇猛无敌,忠义无双……
京师平民百姓,最是自以为消息灵通,见多识广,也最容易被这些小道消息和官方舆论影响。
腊月二十八的早晨,京城的西门刚开地时候,在城头和城下地五城兵马司士兵都是吓了一跳,,因为有一队几百辆大车的车队等候在门外,粗粗一看,还以为那里来了要入城地大军,不过随即也是回过味来,要真有贼军,京师外还屯驻着几十万的兵马,怎么会放他们过来,就算是放过来,怕也是早有预警了。
守城门的这位把总禁不住暗自埋怨几句,这都腊月二十八了,临近年关,天寒地冻的,出来干什么,定下神,走上前盘问。
还没有走近,一阵风吹过,一股刺鼻的石灰味道飘了过来,这名把总禁不住,立刻大打了几个喷嚏,狼狈异常。
这就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走近了一看,发现这车队的车夫和伙计都是剽悍模样,看着像是军旅出身的人,而且身上还都带着兵器,这就更让这名把总心生警惕,走了几步就不想再靠前,手按住刀柄上,冷声的问道:
“那里来的?”
第一辆车的车夫眯着眼睛看了看这名把总,跳下车来,用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回答说道:
“从山东来的!”
原来是那些礼送鞑子出关,勾结鞑虏图谋京城的山东人,那把总后退几步,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
“来干什么!?”
“送鞑子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