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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寿宴此时已进行了两个多时辰,渐渐到了高潮,大堂中热闹非常,中间的空地上,一队请来的胡人舞姬在舞乐的伴奏下跳着热情奔放的胡旋舞,数十名穿着艳红长裙的舞姬在鼓声中盘旋,舞裙飞扬,俨如盛开了一朵朵绚丽的鲜花。
一般而言,裴家送出请柬后,并不知道具体客人的人数,是携妻女而来,还是只带儿子,这些都不清楚,位子也很难安排,只能估算一个总数,所以,除了一些重要的人物有固定位子外,其他客人大多随意而坐,男女宾客之间也没有区分那么严格,可以和自己家人坐在一起,也可以和熟悉的朋友同桌。
正因为男女混坐,所以气氛格外热烈,到处是笑语喧阗,男人们说着风趣的话题,逗得贵妇人们不住地掩口娇笑,许多年轻的男女更是利用这个机会眉目传情,寻找着心仪的另一半。
李庆安本来是坐在裴宽主位旁边,但他坚决把位子让给了一名从河东赶来的裴家资深长辈,他的位子便转到了客人席中,和几名相国坐在一起,门下侍郎张镐是独自而来,便正好和李庆安坐在一席。
张镐多喝了几杯酒,显得兴致盎然,他端着酒杯对李庆安道:“我对大将军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酒桌上有什么话不好说,张侍郎尽管讲。”
张镐沉吟一下道:“我想说的是安禄山,我在太原多年,对此人了解极深,大凡去过幽州之人,都说安禄山必反无疑,他私卖铁器和粮食给回纥人和契丹人,皆以战马来交换,所获马匹用来招募军队,现在除了他定员内的十几万人外,他至少还暗自招募了不下十万人,自从他出兵占据河东后,他造反的野心便显露无疑,这次大将军虽然击败了他,但他根基依然在,他现在就像一只缩回爪子的恶狼,如果朝廷对他不闻不问,让他得以恢复元气,他必然会再次进犯河东,等到那时,他就会高举造反大旗,可就苦了河东河北的民众了。”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我也知安禄山狼子野心,所以我准备在河东北部部署重兵防范,这次在关中和关内道所招募的军队,至少一半要部署在河东,还有我从安西调来的精锐部队,也会安排一部分在河东,严防安禄山再次进犯河东。”
“我也听说大将军将在河东布兵,但我觉得这样还不够,我建议大将军训练民团,藏兵于民,若安禄山大举进犯河东后,民众也能自发组织起来抵抗,我的意思是,在河东暂时放开武器控制,允许民间使用军弩和长兵器。”
“我可认为在民间放开兵器管制有些不妥!”
坐在旁边的王珙忽然插进话来,他一直在偷听李庆安和张镐的谈话,终于忍不住道:“如果在河东放开了武器控制,那么关中、关内、以及河南和陇右又怎么办?我敢说不出半年,大唐各地都会效仿,那样一来,若民众造反,官兵就很难剿灭,就算剿灭也会代价惨重,前几年各地都有失地农民造反,本来就令朝廷头疼,再放宽武器限制,民难驭之啊!”
张镐却眉头一皱,反对他道:“王相国这样说有点本末倒置了,自古以来,人民造反都是被逼无奈,都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造反,如果朝廷善待人民,减少赋税,严厉控制土地兼并,给人民一条活路,纵然有再多的武器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造反,相反,那些想造反的豪强地主,就算你再限制武器,他们也一样会暗藏军械,这和是否控制武器无关,民众若有自卫的能力,那么无论是胡人入侵,还是安贼进犯,民众便可以自卫抵抗,不至于像羊一样任人宰杀。”
李庆安听得暗暗点头,‘藏兵于民’,张镐所说正是安西的一贯做法,倒一下子提醒了他,中原其实也可以推广。
李庆安便笑道:“我说说安西的情况吧!早在三年前,安西便放开了民间的武器限制,尤其是汉人移民,安西是强制每户人家中都必须有长矛一把,盔甲一副,如果家里有两个丁男,还必须有军弩一把,战马一匹,每三个月要集中训练一个月,这就是安西的民团制度,我看可以在中原推广。”
王珙却不满道:“安西可行,但中原未必能行,养虎可以伤人,但也能噬已,藏兵于民虽然说得好听,可若被安禄山所利用,我们辛辛苦苦训练出民团反而成了他进攻朝廷的利器,恐怕那时候,大将军哭也哭不出来了。”
李庆安哼了一声,朗声道:“王相国这是太小看我大唐的子民了,孰是孰非,孰正孰邪,人民比我们更清楚,如果人民拥戴安禄山,愿意帮他推翻朝廷,那就说明我们的暴政已使人民不堪忍受,正所谓苛政猛于虎也!那么安禄山推翻朝廷,也是我们咎由自取。”
王珙哑口无言,铁青着脸扭过头去,张镐却暗暗一竖大拇指,低声赞道:“大将军说得好,苛政猛于虎,我张镐受教了。”
李庆安心中却微微一动,因为张镐一直是李亨的人,所以他也从不注意此人,可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这个张镐倒是很合自己性情,倒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这时,大堂里爆发出一片掌声,李庆安一回头,这才发现裴宽从后堂出来了,穿着一身吉红色的长袍,脸上涂了油彩,显得神采奕奕,但毕竟身子瘦弱,走路颤颤巍巍,他的两个孙女,裴雨和裴婉儿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小心地让他坐在主位上,便站在他的身后。
乐舞声停止了,舞姬们退了下去,今天的司仪是裴谞,他站起身面带微笑地高声道:“今天是家父的七十五大寿,感谢各位来裴府为家父祝寿,虽然圣上和监国殿下因故没有能来出席,但他们都送来了贺礼和祝福语,在此我代表家父和裴家深表感谢,其次我还要感谢王相国、感谢李尚书、感谢房尚书、感谢崔尚书....”
裴谞是在感谢除李庆安和裴旻外的政事堂成员,这几个都几乎坐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望来,这时,李庆安目光一瞥,正好看见了站在裴宽身后的裴婉儿,她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李庆安便微微向她笑了笑,裴婉儿白瓷般的脸上顿时飞过一抹红霞,连忙将头转开,去和裴雨低声说话。
“除了感谢几位相国,我更要感谢所有来参加寿礼的贵客们,这第一杯酒就代表裴家敬给大家。”
李庆安却端起酒杯起身笑道:“这第一杯酒应该敬给我们的老寿星,来!大家一起喝了此杯,祝裴阁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所有人都站起身,举杯笑道:“祝裴阁老长寿!”
裴宽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他想起身说几句感谢话,却站不起来,只得端起小酒杯,和众人一起喝了一杯。
众人纷纷坐下,就在这时,大堂外匆匆跑进一名管家,神色惊惶,在台阶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老爷,不好了!”
大堂里数千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他望去,裴遵庆极为不悦道:“什么事情?”
“老爷,有官兵来了!”
管家话音刚落,只见大堂外出现了三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关中军,为首者是关中军的第四号人物,云麾将军林剑,他们杀气腾腾便要闯进大堂,但在大堂外站岗的六十余名李庆安亲兵却拦住了他们。
校尉杨云凤拔刀喝道:“这里是裴阁老的寿礼,你们不得放肆!”
“我们奉监国殿下之命,前来抓捕敌军奸细,这里有监国殿下的手令,请你们闪开,不要妨碍军务,否则,我们将格杀无论!”
林剑的声音极大,大堂中所有人都听得请清楚楚,人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无比惊讶之色,这里可是裴家的寿堂,竟然全副武装闯了进来不说,还要当着几千客人之面当场抓人,这明摆着是不给裴家面子,李庆安也心中诧异,他这才发现王思礼和陈玄礼都没来,李亨也没来,他目光一瞥,只见王珙脸上面有得色,心中不由明白了几分,他们是有备而来啊!
李庆安缓缓站起身,冷冷道:“你们想格杀勿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