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天子依然是神圣伟大正确的。
错的都是贪官污吏……
最多,了不起,晚年的时候下个罪己诏,泪流满面,向天下人认错——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人民难道还能去怪罪和为难一个已然垂垂老矣,但一辈子都为了百姓和人民操碎了心的皇帝嘛?
不能吧!
当然,为了防止此事在进行过程之中,闹出大乱子,或者演变成无法控制的灾难。
刘彻还是留了几手的。
这三个候选人是其中之一,人民可以申诉和废黜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亭长、里正也是其中之一。
总之一句话,刘彻希望用最合适的手段,来完成汉室基础的工业化进程。
哪怕为此,双手沾满罪恶,脚下铺满尸骨,也在所不辞!
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后世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但凡工业化,没有不流血,没有不牺牲的。
英国工业革命,缔造了日不落帝国。
但,英国工业革命之时,受苦最惨的不是被英国殖民的殖民地人民。
而是英国的底层工人,那些在工厂之中的悲惨之人。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同时期的法国、德国、奥地利,以及之后任何一个想要进行工业化的国家身上。
就没有一个不付出代价,就完成了自身工业化的国家!
而且这个代价一定是用无数尸骨和血泪包裹起来的悲惨世界!
任何企图用温和方式或者想要不流血就得到工业化成果的人,其实就跟后世的小动保、白左们一样可笑。
是以,刘彻很清楚,他必须压制住法家的反抗之声——此事虽然可能有些难,但只要去做,就一定会成功。
因为法家必定不会和皇帝的意志相悖!
关键,还是在于儒家和黄老派。
别看现在,黄老派是四肢都举起来支持此事的,但一旦未来此事恶果初现。
你看他们会不会跳起来?
还有儒家,儒家届时必定会暴走!
因为他们会发现,一个恐怖的不可名状的怪物,正在暗中崛起,并撕毁他们所珍视和为之骄傲的一切事物。
包括温情脉脉的社会人伦道德,也包括了他们所信奉的理想社会。
反倒是法家,可能会更喜欢和更接受那个怪物。
因为,那个怪物确实可以帮助法家实现他们的理想——富国强兵!
想到这里,刘彻就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可笑。
很多时候,恶果,其实正是人类自己亲自酿造的。
杨开却是看着刘彻,稍稍有些畏惧。
他是一个正统的法家大臣,面对君王的质问,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没底气。
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刘彻的眼神,拜道:“陛下,臣愚以为,老子所言小国寡民,虽也乃至理名言,然则,今陛下许民自选其里正亭长,然臣却心忧细民无知,不分贤愚,况民间恶霸豪强,势大权高,细民无以为凭,如何与之相争?臣恐此法若行,数十年后天下乡村,皆为豪强之地,恶霸之土……”
这就是赤裸裸的不信任人民了。
这也是法家的本能反应。
对法家来说,人民?跟着哥的领导走就好了!
人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
更不需要懂得什么辨别之道。
越忠厚越淳朴越木讷越好!
而这自然激怒了黄老派,窦广国闻言,就冷哼道:“无知之人,汝又岂知百姓之智?”
于黄老派而言,法家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这些混蛋主政一地,必定掀起大案,而且必定搅动地方风雨,让百姓奔走相随。
他们大兴土木,大搞刑讼。
号称事必由法,在秦代的时候,这些混蛋甚至连老百姓交个朋友都要管一下,都要登记一下!
如今,他们更企图用歪理邪说来蛊惑君父!
真是混账!
好在圣天子明见万里,这些奸邪小人的图谋必定不能成事!
儒家的博士们,也都在心里暗暗腹诽:“商韩的徒子徒孙,果然皆是酷吏!”
但表面上却都闭着嘴巴,不参与争议。
窦广国向前一步,道:“昔在唐虞,圣王画像而民不犯,昔在成康,刑错不用,此皆圣王教化之果!”
他面朝刘彻拱手道::“今陛下效法三代圣王之法,许民自治,老臣以为,此法若行之于天下,则必可重现三代之治,唐虞圣王之事!”
在窦广国看来,这是肯定的!
你想啊,百姓既然可以自己选择亭长里正了,那么村亭内部的多数事务,他们就可以自己解决。
官府只需要负责掌握发展方向,做好技术引导和政策宣讲就可以了。
如此,人民与国家双赢!
这么好的事情,法家和官僚们居然还要非议?
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面对窦广国的咄咄逼人,杨开一时间有些顶不住了。
毕竟,窦广国可是太学山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资历、威望与地位,哪一个都不是他所可以比拟的。
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殿中的老师——也是法家唯一一个可以与窦广国在地位和资历上掰手腕的巨头——张恢。
张恢看着这个情况,却是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意出来与窦广国做过一场。
但,他没有办法。
倘若他不出手,整个法家绑起来,也不够窦广国打的——人家的地位和资历摆在那里,几乎所有法家大臣,都是他的晚辈。
更有着太皇太后为靠山,谁敢与之顶嘴?
窦广国完全可以拿着几杖,追着这个不孝忤逆之人满殿抽。
就在张恢起身的瞬间,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刘彻发现了此人的动作,他立刻走下御阶,笑着道:“章武侯、杨卿,都请稍安勿躁,就让朕来为卿等讲解一下此法的内情和相关制度配套吧……”
刘彻抛出这条法令,虽然有着想要借地方豪强地主之手,来完成汉室的工业化进程的考量。
但,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况且,地主豪强虽然可能帮他完成工业化积累,但一个不小心,却也可能被这些渣渣开历史倒车,将工业革命,变成门阀世家制度。
是故,他是留了几手的,而且也早就想好了,如何说服法家、军方。
所谓政治,无法就是交易和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