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关卓凡高声说道:“醇郡王的意思是,圣母皇太后诞孕大行皇帝,有养育教训之责,大行皇帝‘天花之喜’,圣母皇太后未能早作绸缪,预为之备,似乎……有失职之嫌?这——求全责备,持论过苛,我是不敢苟同的!”
嘈杂声马上低了下来,不过,大伙儿都大大一愣,心想:醇王的本意,恐怕……不是你说的这个吧?
醇王自个儿则涨红了脸,刚刚说了句:“我不是……”关卓凡冰锥般的眼风就扫了过来,一股隐约的杀气,一现即逝。
醇王从来没在关卓凡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一向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却不自禁的打了个突,吞了口唾沫,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大伙儿都晓得的,”关卓凡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朗声说道,“‘天花’为胎毒所蕴,受之于天,非人力所可勉强!——当然,如果大行皇帝冲龄之时,种了痘,今日或许可免天花之劫,可是,咱们也都是晓得的,‘种人痘’,极其麻烦,也极其危险,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之独子,大清帝统之系,替大行皇帝‘种人痘’,万一有不虞之事,岂非致千古之憾?如何可以轻试?哪个敢于轻试?”
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所以,大行皇帝‘天花之喜’,乃系天意,圣母皇太后何辜之有?吾甚不以醇郡王之说为然!”
谁都知道,醇王说的“邪毒”,不是指的“天花”,但关卓凡应拗到“天花”上头,却谁也不敢有所异议,包括醇王自己,都不说话了。
醇王缄口,并非真的被关卓凡的神情吓到了,而是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现在是正经的朝堂议政,在这种“台面上”的场合里。小皇帝之崩,只可以说是因为“天花”,绝不可以说是因为“杨梅”神马的,不然——
一念及此。醇王微微的打了个寒颤,对自己方才的莽撞,不由颇为懊悔。
不过,“邪毒”可以不提,可是。“议立嗣皇帝”,就是不能拖!也不可以由“她”来主持!只是,既然不能提“邪毒”,又该拿什么理由支持自己的主张呢?
正在拼命转着念头,只听关卓凡说道:“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嗣皇帝一事,确实不应延宕——这上面,醇郡王言之成理。嗯,人确实也到齐了。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开议!先拟出一、二人选,恭请圣裁,若‘上头’觉得不合适,咱们再会议就是了。”
醇王愣了一愣:咦,“这就开议”?
呃,这么说,“圣母皇太后要不要负什么责任”,你虽然驳了我,但是。“不能由她来主持议立嗣皇帝”,你却在事实上支持了我的意见?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以为甚。不再多说“她”什么了。
对于关卓凡的“快刀斩乱麻”,军机处内其余的人,大都也理解成,这是为了换取醇王不在“邪毒”一事上对“西边儿”纠缠不清,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也有人想的更细、更深些:轩亲王话中“恭请圣裁”之“圣”,到底是两宫皇太后呢?还是就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呢?
如果只是母后皇太后一个人。那么,“议立嗣皇帝”这件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岂非……真的将圣母皇太后排除在外了?
所以,呃,应该还是“两宫皇太后”吧?
也难说……
巨浪刚要掀起,就被摁了下去,不过,几乎所有的人,心中都还在“怦怦”直跳。
关卓凡转向恭王:“六哥,你看,这么着,成不成啊?”
恭王依旧面无表情:“我没有异议。”
“好,”关卓凡点了点头,“既如此,各位请抒伟论吧!”
大伙儿以为,第一个开口的,必然又是醇王。
然而,此时的醇王,却正在发着愣。
与会之前,醇王是提了一股劲儿的,不过,这股劲儿的重心,放在了反对延宕议立嗣皇帝,包括反对等待天津的“训谕”上了——他之所以会扯出小皇帝的“邪毒”责任谁属的话头,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没想到,关卓凡如此轻易的就叫他过了关,憋的足足的劲道,一下子就泄了下来。
至于到底该谁来做这个嗣皇帝,他其实并没有仔细的想过。
在“议立嗣皇帝”一事上,醇王的潜意识里,除了“首倡者”这个角色,由始至终,他都以“召集人”、“主持人”自居,既然俺是主持其事的,自然是以倾听别人发言为主,看看谁的话更有道理,然后做出判断、取舍,自个儿嘛,是不好“先入为主”滴。
因此,真到了“戏肉”了,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说啥了。
军机处内,一片静默,一大堆亲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张这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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