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养心殿,一众亲贵重臣,沿西一长街默默南行,出了内右门,在军机处旁,停下了脚步。
放眼四顾,左手边的乾清门,再远些的景运门;右手边的隆宗门;前方的保和殿,以及保和殿两边的后右门、后左门,无一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真是恍若隔世。
接下来呢?何去何从?
“二哥,六哥”,关卓凡打破沉默,先看了看庄王、恭王,接着环视众人,“今儿个晚上,大约都是睡不踏实的了,要不然,到我那儿去坐一坐?”
关卓凡此言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觉得“甚合吾意”——半个晚上,都在震骇惊怖忧闷之中,不少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现在,是要凑在一块儿,好好儿的谈上一谈。
谈什么,现在也不晓得,可是,就如荒野夜行,浓雾弥漫,一个人走,心虚胆战,必得一大帮人一起同行,且要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为自己、为同伴,打气、壮胆。
因为皇上“见喜”,现在以及今后的朝局,就很有一点儿“荒野夜行,浓雾弥漫”的感觉了。
庄王、恭王自无异议,就算有人觉得自己无可献议,这潭水,愈踩愈深,再下去,不知是祸是福——如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几位,可是,也不敢说“不去”。
于是,上车的上车,上轿的上轿,往朝内北小街迤逦而来。
早有快马提前通报,懿亲重臣们到达的时候,轩亲王府已经做好准备。人数太多,一共十四人,书房实在塞不下。就安排在后花园的芙蓉榭。
这芙蓉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伸向水面的这一半,架于流觞之上,凭栏临池,眼前莲叶田田,芙蕖灼灼,真正是红香世界清凉国,不亏“芙蓉榭”之名。
若在平时,客人一定要向主人大大称赞一番。说不定还要吟诗联句。现在,这些闲情逸致,自然都是没有的,若有,就大不相宜了。所以,即便有人心有所感,也得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时已入夏,方才在养心殿内,个个闷出了一身汗。现在凭水临风,心胸大畅,精神皆为之一震。
茶水、果品布置好之后。丫鬟仆役尽数退出后花园,四周都下了关防警戒。
不在房间之内,还有两个好处,第一,不必拘泥座次;第二,坐、立随意——这一点,特别适合伯彦讷谟诂,他的毛病是众所皆知的:像只猴子一样,坐立不安。总要走来走去,才觉得舒服。
钟王刚好坐在关卓凡身旁。他说道:“六哥、三哥,进养心殿的时候。我看见明殿正中,供着一尊神像,似乎……还是一位女神仙,呃,那个,是怎么个讲究啊?”
这是今晚的第一个话题,还是由年纪最小的钟王提出来的,在坐的懿亲重臣,都微微的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三哥”的,不过,因为“六哥”也在,为示兄友弟恭之义,钟王就把恭王也拉上了,还放在了前头。
既然被问到了,自然就要回答。
“那是痘神娘娘,”恭王说道,“是请来保佑皇上尽早痊愈的,至于到底怎么个讲究——”
恭王看向关卓凡:“逸轩,你读史极精,应该更加清楚些。”
“我那点儿玩意儿,”关卓凡说道,“不敢在六哥面前卖弄,再说,我也不晓得这位痘神娘娘的出身,算不算‘史’——”
顿了一顿,“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痘神娘娘,是从《封神演义》中来的。”
啊?
关卓凡问钟王:“《封神演义》看过么?”
《封神演义》不算什么“正经书”,不过,在“闲书”中算相对“正经”的了,没有太多的忌讳,钟王点了点头:“看过。”
“武王伐纣,”关卓凡说道,“进兵潼关。那潼关守将,名叫余化龙——还记得么?”
“记得,余化龙打不过姜子牙,他一个儿子,乘夜潜入周营,施放妖术,将周兵都弄得病倒了——对了,连武王、姜子牙,也未幸免呢!”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是余化龙第五子余德——还记得他用的是什么妖术,周兵得的是什么病么?”
“呃,不记得了。”
“余德的妖术,叫做‘五斗毒痘’,姜子牙他们得的病,叫‘痘疹’。”
“‘痘疹’?”
“就是天花。”
“啊……”
“这痘疹,”关卓凡说道,“最终由杨戬从伏羲氏那里求来仙丹,治好了,余化龙和他的五个儿子,也终于全部战死,周兵遂克潼关。”
顿了一顿,“商灭周兴之后,姜子牙大封诸神,其中就有这余化龙父子,这个,你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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