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由头至尾,小皇帝一言不发。
小李子大气儿不敢出一口,甚至不敢直视小皇帝——他晓得这个主子的,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儿刺激,都能叫他“炸窝”的。
不过,车子里的地方并不大,小皇帝正坐,小李子侧坐,想把小皇帝排除在视线之外,除非一直扭过头去,或者整个身子扭转过去,把背脊给小皇帝——这当然是不可以的,“大不敬”呢。
所以,虽然小李子一直微微低着头,不过,只用眼角余光,小皇帝表情、动作,还是“尽收眼底”。
小皇帝脸上神色,一直变幻不定。
有时候,脸上一片潮红,胸膛急促起伏,两只拳头也攥的紧紧的,小李子很是担心,下一瞬,小皇帝就会大叫一声,再招来什么不可测的麻烦。
幸好,这一声大叫,始终没有出现。
有时候,脸上一片惨白,两只手交扣在一起,微微发抖。
小李子觑得清楚,小皇帝手背上的皮肤都捏扯得皱成一团了。
有时候,脸上一片灰败,眼睛也合上了,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连气儿也不会喘了,只有微微抖动的眉头,证明这还是一个大活人。
刚开始的时候,小李子还担心着小皇帝的状况,接近紫禁城的时候,他顾不上小皇帝了,全副心思,都放在进宫上面了——这一关,可别出什么篓子!
幸好,和出宫的时候一样,无惊无险。
神武门入宫,顺贞门入御花园,寻个僻静角落。替小皇帝换回了袍子、坎肩,回到太极殿,正好是开始传晚膳的时候。
晚膳传了上来。小皇帝一口也没进,就叫人撤了下去。这个情形,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小李子本想劝小皇帝多少吃几口,做做样子也好,但担心惹毛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开这个口。
传过晚膳,小皇帝就上了床。这算什么呢?没理由这个时辰就“安置”的呀。小李子小心翼翼的问了声:“万岁爷是要安置了吗?”
小皇帝侧卧,背脊朝外,向空中急速的挥了挥手,这是很不耐烦的表示,小李子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退了出去,在隔壁的次间守着。
小皇帝的寝卧内,一直没有动静。
快到亥初了,小李子忍不住了,正打算拼着挨上一脚。进去瞅一瞅,里面儿突然喊了一句:“小李!”
“……呃?是,奴才在!”
小李子略略一怔。赶忙掀帘进屋,小皇帝坐在床沿,一见他便说道:“你替我去寻一本《后汉书》来!”
“《后……汉书》?”
“晓得是哪几个字吗?”
“呃,奴才……晓得。”
“这个书,太极殿没有,你去弘德殿找找,没有的话,就去上书房、南书房看看,总之。一定要现下就替我寻了来!”
大晚上的,小皇帝到处寻一本“正经书”。这是前所未有的,不过。他动不动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比这更古怪的差使,也不是没有派过,小李子倒也不以为奇。
可是,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弘德殿、上书房、南书房,都在乾清宫区,离太极殿倒也不算远,不过,时辰已晚,弘德殿西侧开向西一长街的凤彩门已关上了,小李子乃自月华门入乾清宫区,自弘德殿东侧角门入弘德殿。
进月华门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哪儿不对劲了。
小皇帝方才喊他“小李”,而不是惯常的“小李子”。
不是听差了,发音上,“小李”的“李”,和“小李子”的“李”,并不一样,还有,那个“子”,虽然不入四声,但口音其实是很重的。
宫里的人,上至太后、皇帝,下至太监、宫女,对这些称呼上的细枝末节,最是敏感,小李子不能不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值弘德殿的太监帮着一起找,很顺利的找到了《后汉书》。
书一到,小皇帝立即吩咐:“添灯!”
然后,便开始“展卷披阅”。
小李子心中嘀咕:这个主儿,难道是,今儿受的刺激太大……转了性了?
呃,不大可能吧。
还有,小李子留意到,这本书,小皇帝不是打头开始看的,似乎是在中间寻找什么内容,找到了,便不错眼地看了下去,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寝卧内,静悄悄地过了半个多时辰,小皇帝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好,好,大计已定,大计已定!”
“大计”?
小皇帝站起身来,两只手往小李子肩膀上一搭,用力按了一按,双眼放光,用热切的语气说道:“小李,你要帮我!”
这是前所未有的举动!
小李子受宠若惊,站也站不住了,腿一软,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说道:“万岁爷这么说,奴才怎么当得起?奴才连命,都是万岁爷的!”
“好,好!我就知道,你对我忠心!”
顿了一顿,说道:“你起来,听我说!”
小李子站了起来。
小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人……嚣张跋扈,秽乱宫廷……”
咽了口唾沫,把下面的话艰难地说了出来:“我……要杀掉他!你,要帮我!”
那个人……什么?!
小李子的脑袋里,“轰”的一响,背上的冷汗,立即冒了出来。
之前在“红云小栈”,你嚷嚷什么“我要杀了他”,我以为只是气头上的话,怎么,要来真的?!
“奴才,奴才……”
小李子嘴唇打抖,说不出话来。
“你看!”小皇帝指着桌子上的《后汉书》,“后汉的梁冀,跟他一模一样!专擅朝政。顺昌逆亡,质帝不过看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此跋扈将军也’,就被他派人给毒死了!”
小李子心头猛的一震。
“质帝和我一样。也是冲年继位,崩逝的时候,才九岁!我如果不早为之计,迟早,也是一个质帝!”
小李子的脑袋里“嗡嗡”乱成一片。
小皇帝兀自咬牙切齿地说着:“他真正就是一个梁冀!梁冀的父亲梁商,献美人于顺帝,梁冀就和这个美人私通——这个混蛋,就连……秽乱宫廷。都同梁冀一样!”
事实上,关某人和某太后的关系,同梁冀和那位叫做“友通期”的美人的关系,是不一样滴:友通期不讨顺帝的喜欢,被顺帝退了货,梁商不敢收货,便将友通期嫁了人——那个时代的中国人,还是非常开通的,皇帝上过的女人,一样可以谈婚论嫁。
梁冀对这位美人上了心。“遣客盗还通期”,然后金屋藏娇,双宿双飞。好不快活。这个事儿,叫梁冀的妻子孙寿知道了,梁夫人大吃其醋,带人打上门去,演出了一场极其精彩的“正室捉小三”的活报剧。
当然,这些细微差别,对小皇帝来说,意义并不大,反正。这个关某人,愈看愈像“跋扈将军”!
小皇帝两只拳头都攥了起来。在半空中用力地挥了一挥,眼睛中。放出狂热的光芒来:“对这个奸贼,我……嗯,是咱们——咱们得先发制人!小李,我大计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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