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势,甚至有点儿“斜签着”的意思了。
以彭玉麟之勋望地位、脾气性格,不论在谁面前,都极少会采用这种坐姿的。
“我是后辈,”关卓凡说,“有些话,在前辈卖弄,原本是不合适的,不过……”
关卓凡微微沉吟,彭玉麟赶快说道:“王爷太客气了,玉麟实在不敢当!就请王爷训示!”
“那我就唐突了。”
顿了一顿,关卓凡说道:“雪翁,别的不说,我以为,‘江防’二字,已经不合时宜了。”
彭玉麟愕然:“王爷何以言之?”
“我记得,曾湘乡奏请设立长江水师的折子,里面大致有这么一段意思:长江横亘东西,分中国为南北,由北而南,江南视长江为天堑之险;由南而北,江北目长江亦然。若由西而东,顺流而下,则实为建瓴之势。长江水师居其中,连接南北,呼应东西,则可‘壮我江防,永绝中外之窥伺’——嗯,不晓得我记得是否确实?”
“确实。”
彭玉麟心想:这段话,正是自古以来长江形胜之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吗?
“我请教雪翁,若咱们和泰西诸强开战,吴淞口失了守,洋人的兵舰逆流而上,咱们的‘江防’,挡不挡得住?”
彭玉麟张口结舌。
当然挡不住,彭玉麟也当然不能做昧心之言,他的脑海中,又是一片混乱:真的是不对劲儿?!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雪翁,曾湘乡的这番话,不能说不对,可是,这是刀剑弓马时候的事儿!拿洋人的话说,就是‘冷兵器时代’的事儿了!现在打仗,洋枪洋炮,蒸汽兵舰,拿洋人的话说,已经是‘热兵器时代’了!器械之利,百倍于从前,长江上,由西而东,‘顺流而下,为建瓴之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东西如此,南北亦然——还指望着一条长江,即可分隔南北,成所谓天堑之险,也是愈来愈难了!”
彭玉麟脑子中轰轰作响。
“冷兵器时代”。
“热兵器时代”。
对于时代的变迁,彭玉麟其实是敏感的。
比如,他清醒地认识到,今后的水战,是洋枪洋炮的天下,弓箭将彻底退出战场,所以,他才会对长江水师复操弓箭深恶痛绝。
他最早也是最深地感知到个中变化的,是在前文提到的“彭郎夺得小姑还”的小孤山一役中。
小孤山之战,太平军沿岸列炮,弹发如雨,大江之上,无遮无拦,湘军水师不得不绞尽脑汁,琢磨挡避炮弹的法子。
湘军战法,大多脱胎于戚继光之“南塘兵法”,遇到难题,自然还是要向戚大帅请教的。彭玉麟找来找去,终于在《纪效新书》中找到了一件物事,名为“刚柔牌”:将棉花和头发压成板状,蒙以牛皮,可御炮子。
彭玉麟立即组织人手,依法炮制。
制成后,实弹演练,结果“炮子一穿即过”。
他倒不气馁,以为“刚柔牌”厚度不够,“料”也不够。于是又在“刚柔牌”中加入了竹篾,并裹以湿棉被。
拿去试炮,还是“一穿即过”。
这个时候,彭玉麟深深感到,某些东西,“真正是变了”。
万般无奈之下,彭玉麟终于喊出了“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则避,不可避则听之”。
不过,彭玉麟感知的“变”,还只是器物层面的“变”,他还没有能够在“时代”的层面上理解这种变化,说到“思维模式”,其实还是“刀剑弓马时候的事儿”。
“冷兵器时代”、“热兵器时代”,这十个字听在耳中,真正是雷轰电掣,振聋发聩。
“时代”,真的是变了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