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出内城;由正阳门而永定门,自永定门出外城,然后迤逦而南。
这支队伍,在北京人的想象中,应该是龙旗蔽日,华盖相承,花衣蟒袍,翎顶辉煌;满眼钺、瓜、斧、镫,盈耳金、石、丝、竹。太后、皇上“出巡”哎——说书的不是这么说的么?唱戏的不是这么唱的么?老辈人不是这么讲的么?
而眼前的队伍,除了最前边的两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轩”字旗外,什么花样也没有了。
似乎应该有些失望——可是,且慢,北京人还从来没有见过精气神儿这么足的一支军队!
士兵们都骑在马上,寒风如刀,人儿和马儿,却统统抬高了头,挺高了胸脯。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每一匹战马身上都闪着油光,每一个士兵的脸面,都像雕塑出来的一般。
哇哦,真正叫“人强马壮”!
打横望过去,马头跟马头一条线,马尾跟马尾一条线,马背上的人——嘿,还是一条线!
一水儿笔挺的洋军装,一水儿闪着寒光的洋枪!
黑头发、黄皮肤,着洋装、挂洋刀、挎洋枪——可是,比洋兵还精神!
这是“咱们的兵”啊!
这一切,交织成一副充满异样魔力的画面,令道路两旁的人们如中魔怔。
自礼兵队出现在距大清门最近的人群的视野中,到最后一队骑兵驰出了永定门,欢呼声如同沸腾的海潮,始终回荡在北京城的上空。中间,还夹杂着无数鞭炮的的响声。
许多人还自发在门口摆上了香案,朝天礼拜。
拜什么呢?给圣母皇太后行礼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愫,一时之间,当事人自己也不甚说得清楚的。
洋装、洋枪,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既烙着屈辱和恐惧的印记,同时,也是威慑和力量的象征。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洋务”也好,“卫道”也罢,都太“形而上”了,他们看事情,只会本能地着眼于利害相关。当洋装穿在自己人的身上,洋枪握在自己人的手中,老百姓的潜意识中,会认为“威慑和力量”已为自己掌握。
这个体认带来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令他们欣喜不已,兴奋莫名。
更重要的是,他们昨日所闻,今日所见,让他们相信,这个“威慑和力量”的掌握,不是花架子,是实实在在的。
十九世纪中期,还没有什么精确制导、超视距打击,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以说百分百体现在其精神风貌和步操水平之中——反过来说也一样:一支军队的精神风貌和步操水平,基本上决定了其战斗力的高下。
至少可以这样说:一支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军队,未必一定没有战斗力;但一支精神抖擞、整齐划一的军队,却是一定有战斗力的。
老百姓本能的观感其实是非常准确的。
还有,无数史实都证明了:笔挺的制服、犀利的兵器、整齐的队列,组合在一起,是在最短时间内激起受众自豪、骄傲和服从的狂热情绪的最佳利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