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阎应元祠堂里见到这个小姑娘,先是灯火昏暗,继而是被那位老人的所震惊,一直不曾留意打量过她,现在看过去,虽然身形娇俏,但却并不“单薄”,怎么也不信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杨婉儿。”小姑娘垂首答道。
“今年多大啦?”
“……十五岁。”
关卓凡心说,难怪觉得她懂事。十五岁,那真也不算小了,在这个年代,尽有十三四岁就嫁人的。
“你爹爹妈妈呢?”
“前年闹长毛的时候,死了……”杨婉儿的声音,似乎又开始有点哽咽。
“那你们家在江阴还有什么亲戚……或是朋友没有?”
“没了。”杨婉儿小声说道,“我们家是乐户,别人都不乐意跟我们来往。”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在祠庙里守祠,有多少年了?”
“原来听我爹爹说,从我曾爷爷过世,有二十几年了。”
听她这么说,关卓凡心中大是感慨:这一家人,称得上是忠肝义胆!
“你知道你祖上是什么人么?”
关卓凡这一问,让杨婉儿迟疑了——祖上是谁,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爹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是犯忌讳的事情,不可以对外人说起。不过这位“关大帅”,和善得很,语气里似有一股说不清的亲近之意。那天晚上,他不仅放过了爷爷,而且派了医生来给爷爷治病,又让人照料了爷爷的后事,说起来,算是恩人。
“我爹爹说,我们家祖上是阎大将军身边的家将,杨起同。”姑娘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果然,关卓凡跟刘郇膏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不用害怕,乾隆爷御准给阎公建祠,就是说他是忠臣,你家世代守祠,自然也是忠臣。”关卓凡顿一顿,问道:“你跟爷爷,又是靠什么过活?”
“公所里,每个月给爷爷送三十斤米,八百文钱。”
“那爷爷现在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有功夫,想找个草台班子,去跑解马。”
跑解马,就是跑江湖卖艺。她有功夫在身,关卓凡倒是意外得很,不过想一想,乐户人家,多半是她爹妈传给她的,也就不奇怪了。
“婉儿姑娘,现在是乱世,你一个人跑江湖,那可不是办法。既然你在江阴没有亲人,我送你到上海去,你愿不愿意?”
杨婉儿一直垂着头,听了这话,不免抬头向上一望,结果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杨婉儿吃惊的,是本以为刘先生口中的这位“关大帅”,无论如何也是个四五十岁的人。那天晚上在祠堂里,她只顾在地上磕头求情,不曾敢望过一眼,哪里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位青年将军?
而她现在虽只抬头一瞥,关卓凡却已见到她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晶莹纯净,颊边微现梨涡,人虽然略显稚嫩,却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无疑。
这一下,关卓凡倒是犹豫起来了,自己这么热心,在刘郇膏的眼中看来,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别有用心呢?
不过这份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自己心中坦荡,又何必在意旁人如何看待?
杨婉儿只是抬头一望,随即便又垂下头去,脸色却愈见苍白,小声说道:“大帅对我恩重如山,不管把我送给谁,婉儿都没有二话。”
这就走到“卖身葬父”的路子上去了,不过也可见这个杨婉儿,真是个极懂事的姑娘。
“婉儿姑娘,我怎么会拿你去送给人?我是找人来照顾你。”关卓凡笑了,转头对刘郇膏说道:“刘先生,你找一条船,让图林派几个人,把她送到上海,交给……”
交给谁呢?他一时踌躇起来。扈晴晴还是个姑娘家,未见得愿意;杨坊是现任的上海道,不方便;要说交给利宾,他家里那位“小棠春”,也嫌年轻了一点儿。
“交给雪岩的那位罗四太太好了。”他想到了这个最合适的人选,“说清楚是我的托付。”
“成,我立刻办。”刘郇膏笑着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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