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拦住君上的话,这是极失礼的一件事,说得重一点,叫做“无人臣之礼”,因此两宫太后相顾愕然:老六这不是走到肃顺的路子上去了?
然而在恭亲王,亦有不得已的苦衷。慈禧太后那句话还没说完,恭王便听出来了,她是想拿江苏交给关卓凡,让他做江苏巡抚。
这件事,原本做得。其时朝廷的规矩,大抵是谁打下的地方,就归谁来管,以此激励统兵大员的斗志。而且关卓凡虽然只是挂了个七品知县,到底是自步军衙门左翼总兵的位置上迁转过去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立了这样的大功,没什么说不过去。另有一条,同样的战功,旗人所得的封赏尤重,已是不成文的惯例。
可是千条万条,都敌不过一条。奉旨可以免跪奏对的恭亲王,向两位太后躬了躬身子,说道:“曾国藩的那个折子,还没有办,请两位太后明鉴。”
恭王这一说,慈禧太后明白了,只能将怒气咽回肚里,不言声了,慈安太后却还不大搞得清状况,问道:“曾国藩说什么了呀?”
曾国藩的折子里说了很多事,不过最重要的一条,是举荐李鸿章为江苏巡抚。
曾国藩是朝廷倚为柱石的人,现在能有这样好的局面,多半是靠他。而且曾国藩是现任的两江总督,依照惯例,安徽、江苏、江西三省大员的任命,总要征询他的意见。事实上,就连南方各省督抚的任用,朝廷亦多以他的意见为考量。而他若有所荐,以他的地位,朝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驳回的。
这就叫做一言九鼎。
恭王的苦衷,也就是在于此,一旦让慈禧太后把话说出来,“君无戏言”,再要想办法去弥缝。就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而且无论如何,已经着了痕迹,容易引起外面的猜测,是非必多,所以抢着把话说在了前面。
另外一面,恭王作为议政王,办理朝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像别人把太后的权威看得特重,因此这样“君前失礼”举动。他倒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慈禧知道,恭王虽然失礼。但既然已经把话说了,那么关卓凡这个巡抚的位置也就算是落空了。不过藩司是一省的行政长官,迹近于后世的“省长”,跟巡抚一样,都是从二品的大员,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奖赏。而且她并不是不顾大局的人,知道恭王所说的。乃是正办,曾国藩的面子不能不维护。只是想一想,到底还有点意气难平,嘴角带着一丝讥刺的笑容说道:“六爷既然说该这么办,那就这么办好了。只是没打仗的倒先得了奖励,不知道出力打仗的人,会不会有些心凉。”
眼见他们叔嫂之间有点怄气的样子,几位军机大臣都很着急。桂良是恭王的老丈人,不方便说话。于是文祥向前跪了一步,越次陈奏道:“关卓凡从七品知县擢升为从二品的藩司,在旁人看来,亦算得上是超擢,足可起激励士气的效用。至于他大破长毛,歼敌近三万人,立下赫赫军功,诚然是满洲子弟中的佼佼者,是否特加恩赏,则出自上议,臣等不敢妄拟。”
对了!慈禧太后一下便听懂了文祥这句委婉的提醒——自古赏赐军功,无非是四项:以钱赏,以职赏,或裂土,或封侯。朝廷没有钱,“以钱赏”是不必提了;“以职赏”,藩司已经到了头;“裂土”早就是没有影的事了,剩下的一项,是“封侯”。
这个封侯,不是说一定要封做侯爷,而是指赐给爵衔。这是君上的特权,所以文祥只能说不敢妄拟。
慈禧深以为然,看了看慈安,对恭王说:“六爷,你以为呢?”
恭王也觉得文祥这个提议很好,可以弥补关卓凡未得巡抚之憾。只是文祥说“不敢妄拟”,他却认为“拟一拟又何妨”,既然做人情,索性做得大一点,于是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可封一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既可以示激励,又替他留下了进身的余地。关某得蒙异数,自然会感激涕零,更加矢诚效命。”
朝廷的爵衔,分为三级。第一级是“王”,三藩之后,不封异姓。第二级是“爵”,分为公、侯、伯、子、男,是所谓的“五等封”。第三级是“尉”,轻车都尉是其中最高的,仅次于五等封。
这样的赏赐,非同寻常。一般朝廷封爵,都要在整个战事尘埃落定之后才进行,算是终极的奖励。象关卓凡这样一场大捷便换来一个可以世袭的一等轻车都尉,是很罕有的事情,自然是沾了身份的光,因此恭王说是异数,也不为过。
而在恭王来说,他一直认为两宫太后对于关卓凡的“擎天保驾”之功,有着特别的感念之情。因此把这个赏格定的高一些,既是为了安抚太后,也是要摆明了告诉别的人,这是特例,是“异数”,不可引为常例。
对恭王的这个建议,两宫都欣然赞同,慈禧的心里面还难得的有些忸怩,仿佛是一个小女孩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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