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来越来越少在梦中出现的弘治皇帝,见父皇一如从前那样对着自己颔首微笑,他顿时心情更松弛了下来。
“父皇,儿臣答应过你的。要当个好皇帝……”
徐勋听到这么一声嘟囔,忍不住伸出脑袋过去一看,见朱厚照显见是睡着了,他顿时哑然失笑。解下身上的外袍就为其盖在了身上,随即撑着手站起身来。见不远处的地方几个人分明在探头探脑,他便招了招手,等张永谷大用等人全都赶了过来,他方才指着地上的朱厚照,笑着低声说道:“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在旁边看着,若不放心你们便小心挪一挪。我找个地方去睡一觉,明日还要文华殿议事。”
见徐勋打着呵欠就这么径直去了,几个大珰你眼看我眼。尤其是马永成魏彬和罗祥,都想趁着这最后时刻在小皇帝那儿使使劲,可眼下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却是怎么不吵醒朱厚照而把人弄进屋子里去。而张永和谷大用看了一眼分明是做了撒手掌柜溜之大吉的徐勋,彼此对视了片刻,便都暗自笑了起来。
这一晚上,有人酣然入梦一夜好睡,有人辗转难眠,也有人噩梦不断。当文华殿大门一开,前前后后的高官大佬们鱼贯而入。不少人都在看着孤零零的李东阳。除了之前刘健谢迁致仕的时候,内阁少有如此人员空缺的一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武大臣们一入大殿,看到的便是朱厚照一反礼仪地并不是等大臣齐集再升座,而是早早就坐在了居中的宝座上。然而,他身边一贯留给刘瑾的那个位子,现如今空空如也。显然也是提早到了徐勋并未出现在天子左近,而是殿上武官之中极其靠前的位置。原本有人想要开口质疑,但早有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你忘了不成?之前他晋升侯爵的时候,也出任了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这位子该当就在中军都督府两位都督之后。”
眼见群臣站定,接下来按次行礼,等众人站定之后,朱厚照不等有人站出来说话,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朕知道这数月不朝,想必诸位心中想什么的都有。”见那些内侍等等除了张永等人之外,其余的都按照自己此前的吩咐,蹑手蹑脚地退到了殿外,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瞒骗你们,徐勋刘瑾等人的江西之行,朕是跟着一块去的。”
他倏然站起身来,犀利的目光一扫那些仿佛立时就要喧哗起来的上下官员,冷冷地说道:“尔等读圣贤书的文官当中,有一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对朕这个天子来说,到外头走一走看一看,远胜于窝在宫里听人歌颂什么盛世太平无饥馁,也胜过听人说内官贪腐横行地方,仿佛是但凡进士出身的就没有不称职不清廉的似的。朕路过淮扬的时候,听见过一个笑话,有个县令倒是热衷于修水渠,可原本好好的地方,被他一修水渠,三天两头闹洪灾,可他却高升了他处,百姓都恨得牙痒痒的!”
“所以,朕去都已经去了,如今也已经平安回来,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劝谏,而且此话只是对你们说,若外间有什么质疑,朕是不认的,而且回头这些年的君臣情分也就没了!”
一口气说到这儿,朱厚照一摆手,见张永等人认命地抬了那几个大箱子过来,他便缓步过去,随便拍了拍其中一个,这才嘿然笑道:“这几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想必你们应该比朕更加清楚。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朕从前不是不知道,但直到这一次方才清清楚楚地认明白了。那么多人只知道看着刘瑾的坏处,就没人想想他的好处?难道他此前主张严加考察官员有错,难道他主张税赋清欠有错,难道他主张按照国初的田亩法,清算各地田亩,严禁兼并有错?你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妨扪心自问,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出自公心!”
尽管朱厚照登基这两年多来已经是成长了许多,但对于这些动辄在官场已经二三十年甚至三四十年的老臣来说,小皇帝即便精明也有限。可这会儿听到朱厚照这最后几个反问,以及那出自公心四个字,不知不觉就有人面色不自然了起来。
然而,朱厚照显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眼见堂上暂时没人出来和自己打擂台,他便回身坐下,看着张永说道:“把这几箱子东西拿到文华殿外,令司礼监诸文书写字官,一样一样记录上书人的名姓,至于内容不用看,径直就烧了。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要怎样?至于这些记下名字的人……吏部尚书张彩!”
号称中风的张彩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今日的文华殿上,足以让人明白此前张彩上了密奏,于是方才让刘宇曹元钱宁等人锒铛入狱的消息属实。此时此刻,当他出列的时候,自然而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
刘党中人此次受创严重,张彩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残党中的领军人物!
“你是吏部尚书,这些人就由你每年亲自考察。将来他们在任上,每一年做到了些什么事,没有做到什么事,民间风评如何,朕要看到一张详详细细的单子!倘若他们真的是政绩斐然,朕不会计较今天的上书,升赏都不会少了他们的,而且会昭告天下褒奖,但他们要是治理一方都做不到……哼,知道说别人却不能自省的,给朕滚回家种地去!”
“臣遵旨。”
这样一条旨意足以让今日从尚书侍郎到大理寺卿等等一众高官齐齐色变。然而,小皇帝却又抢在他们表示反对之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朕的旨意,不是和你们商量!另外,听说河套那边力抗小王子,接连好几场小胜,杨一清居功至伟,内阁正好缺人,调他回内阁任次辅!廷推的事情,李先生安排一下吧!吏部考察官员的事,回头让杨一清监理。”
徐勋看着说完这一切就立时拂袖而去的朱厚照,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以杨一清的资历功绩,再加上刘瑾死后风头反而更盛的张彩总算有个人能钳制钳制,廷推要是通不过,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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