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有个预备?”
“三日。”
徐勋伸出三根手指头,见韦胜有些诧异,他便开口说道:“第一,顺着这镇远关往西,直到贺兰山的这一段长城,我得去看一看;第二,你带我去底下将士们耕种的土地去瞧一瞧;第三,再去一趟黑山营。之前因为要趁着天黑到镇远关,黑山营我没来得及去,仇将军已经先行过去了。”
可这也用不了三天……
不等韦胜开口回答,徐勋便淡淡地说道:“另外,我还要在这里等一拨人。”
不到长城非好汉,尽管徐勋也算是打过仗的人了,但此前固然路过居庸关等雄关,也探查过诸多沿长城而建的石堡,但这一世真正爬长城,此次却是第一回。相比居庸关那些大石头修建的石质城墙,从镇远关往西这一带的黄土夯筑城墙因为岁月风沙侵袭,不少地方极其不好走,简直让他想起了当年一时好奇和人去爬野长城的经历。
然而,依山而建的这三十多里长城爬起来更加辛苦,若不是韦胜早早预备了几头擅长走这种路的骡子,他纵使体力再好也只来得及走上半程路。韦胜却仿佛闲庭信步似的走着,只当徐勋在紧挨着贺兰山的石质城墙尽头处下了骡子,拿着那把一直用布紧紧包着的佩剑自顾自地走到尽头山体前时,他忍不住讶异地看了过去。
发现徐勋突然拔剑出鞘,那一泓明亮的剑光深深扎进了山体之中,带下来好些泥土,随即徐勋竟是拿着绢帕撮了些泥土随手包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平北伯这是何意?只听说游子在外,带着家乡故土以示怀乡之心,这贺兰山的土你莫非要带回去做个纪念?”
“不是我要做个纪念,是带回去给皇上的。”
今日出来,徐勋把陈雄留在了镇远关以防万一,这会儿见其他十几个随从军士站在老远处,近的地方就只有韦胜莫峰,两人此刻都是呆若木鸡,他便开口说道:“皇上一直想巡边,却被我等苦口婆心劝住了,心中未免遗憾,所以便赐了这把宝剑,说是万一打仗,希望能杀几个鞑子,也算是皇上亲临战场。只可惜这一路过来虽是碰到过一小股虏寇,可这把剑还没见过血,万一就这么回去了,带些贺兰山的土,也好安一安皇上的心。”
说到这里,他便小心翼翼回剑归鞘,又扶着箭垛的口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此次出来之前,我和杨总督就向皇上禀奏过。河套不复,陕西不宁。依黄河天险而守,远远比如今这样任虏寇来去如风强得多!”
“平北伯……此话当真?”
韦胜终于为之动容,脱口问了一句之后,他便醒悟到这样的军国大事,轮不到自己出言,可硬憋着他实在是难受,因而他便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可河套之中有虏寇巢穴,当年王太傅何等英雄,屡破虏寇,最后也不过是令虏寇失孥重,不得不渡河北去,暂时消停了十几年,如今平北伯却言要收河套,莫非觉得比昔日王太傅更善战?”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徐勋见韦胜满脸的不服,当即开口说道,“当年王太傅为三边总制,虽屡立战功,但朝议之后,复河套东胜终究意见不一,他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孤注一掷。如今皇上有复套之心,群臣之中也有不少支持此议,杨总督更上守御之策,可说是时机已经成熟。杨总督之前上书沿三边六事,其中一件最要紧的,便是重修黑山、镇远关墩台。”
“真的要复河套……真的要复河套!”
一想到黄河边那些沃土只能利用一小块,这粮食还得依靠下头千辛万苦运上来,尽管心里不甘,但韦胜也知道,镇远关就算自己有生之年不南迁,自己闭眼之后也必定会南迁。此时此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行礼道:“若是朝廷真有此议,卑职虽是一把年纪,但必定竭尽全力!”
作为当年旧将,莫峰一直对王越所受不公耿耿于怀,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说道:“平北伯如今说得固然让人心怀激荡,可倘若朝廷朝令夕改呢?”
“皇上之心素来极坚,必不至于如此!”徐勋说到这里,稍稍一顿,随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我行前便已经和皇上商议过,打算复王太傅威宁伯爵位!”
对于昔日被王越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个军官来说,复河套也好,重修镇远关也好,尽管慷慨激昂让人心动,但却不如徐勋这最后一句话来得重若千钧。尤其是王越死时正在身边的莫峰,更是喉头哽咽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半晌,还是韦胜声音颤抖地说道:“平北伯,你这真的不是嘴上说说?当年王太傅被夺爵除名的时候,天下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公道话,时隔多年,朝中真会同意此事?”
“那时候没有人说公道话,不意味着如今就没有人说公道话!况且,我还用不着对你们打诳语!”徐勋哂然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须知皇上不是当年的宪庙!”
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然而,成化皇帝为人反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当今正德皇帝却传言刚愎独断,平日里这些都是被人诟病的事,但此时此刻想想那位小皇帝的性子,韦胜和莫峰不禁都生出了深深的希望。
天子连刘健谢迁这样的元老重臣也敢逐,复他们的恩主爵位,兴许真的是能行!
有了这个承诺,回程的路上,两人知道这么一件事徐勋能对他们说出来,已经是推心置腹,少不得你一言我一语,对徐勋说了不少宁夏镇的人事,以及昔日王越其他部下的下落和近况。王越去世虽只九年,可弘治九年复出之后,只有当年一小部分部属被召还,更多的人则是尚未等到出头的机会就等到了王越的死讯。当年数次破敌的勇将小将,如今不少已经都是五六十的垂垂老翁,更多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越在成化年间被贬,直到弘治七年方才召还,弘治十年总制甘凉边务不多久就因事牵李广而被弹劾,最后忧愤而死,说起运气来,和程敏政不相上下。盛世之中,这样的不公看似不多,但只是出名的不多了,至少远不如奸臣权阉当道的时候或死或黜的那些人出名。
尽管带了骡子,但有些地方上下却很不便,因而徐勋这一来一回六十多里地走下来,回到镇远关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清晨看着旭日从黄河那一头升起,正午看着阳光照在和这条长城并行的秦汉长城上,此时又看着夕阳往贺兰山的方向缓缓落下,天地之间那种厚重的静谧苍凉弥漫在这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镇远关上方,让人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迎出来的陈雄见徐勋出神地看着那一轮夕阳,心中隐约明白了过来,因笑道:“平北伯还是第一次看这般景象吧?”
“没错,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今天这一程折腾不小,可也瞧见这一段长城年久失修,再加上山河之间,地貌险峻,只有镇远关这一处数百人,守御确实极其不便,宁夏镇有意将弃守此地南移镇远关,其情可原,但于理却不可取。不说其他的,首先就对不起这些在镇远关收了几十年的将士!”
“在这孤关之中镇守这么多年,确实难为了。”
陈雄今日在关中转了一圈,虽也看见有妇孺,但终究数量极少,而且不是老的就是小的,问过之后便知道年轻女人难耐这边关穷苦寂寞,只有老人孩子离不开。而军士少说都是四五十,青壮很少,以带过多年兵的他看来,怎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代表什么?
韦胜此时满心都还沉浸在徐勋此前的承诺当中,听到陈雄这话便咧嘴笑道:“只要朝廷中多一些平北伯这样的明白人,知道咱们疾苦,这多年的苦也就算没白捱!”
“话虽如此,但若是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天底下能有几个韦百户这样甘心情愿在这守着清贫日子的?”徐勋微微一笑,旋即便开口说道,“教前头的将士流血又流泪,甚至容忍某些沽名钓誉的竖子对真正的英雄横挑鼻子竖挑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照我说,日后新进的进士,让他们全都到如镇远关这些最前头的险关石堡呆上一个月,让他们知道将士疾苦,再让他们回去当他们的安稳官!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是好汉,哪来诋毁好汉的资格?”
此话一出,就连不远处的军士们都哄然大笑了起来,韦胜莫峰还以为徐勋不过出言打趣,笑着没当一回事,江彬也不由得暗笑徐勋空口说白话,可陈雄是知道徐勋性子的,瞅了一眼过去,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这位主儿,不会是说真的吧?
ps:镇远关两段长城并行是我在资料上找到的,直到现在,大同以西还能看到汉明长城并行的壮观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