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一夏三匹罐

    进入初夏，祖母总会用那把黑黝黝的瓦茶壶烧上一壶壶“三匹罐”的茶水，然后分别装满两壶比瓦茶壶大三四倍的釉茶壶。瓦茶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家重要的家当，直到后来被铝制锑制的茶壶代替，这种壶其实就是普通陶土壶在普通砖瓦窑烧制而成的，内外均没有经过任何修饰，保持了陶土制坯时本来纹饰，只是在烈火中壶体变成丹红色，在长期烧茶水的过程中烟熏火燎又变得通体黝黑，经济实用。釉茶壶则是较大的土陶壶内外施以薄釉，烧制出来已不再是丹红而是褚青，厚重又充满质感，它不再是烧茶水的工具而是贮存茶水的容器。“三匹罐”是乡下人对一种极普通且廉价茶叶的称呼，当年一块钱可以买上两三斤，一匹茶叶一寸见方大小，顾名思义，三匹茶叶就可以泡出满满一大罐茶，说是茶叶其实是一种枝干长着利刺被乡亲们称着“冻栎树”的树叶简单加工而成，老人讲它的树皮烧成灰后和着棉油可以制疗冻伤，上小学时，有一年我的脚冻开多处，以至不得不在家休息，祖母用此法进行治疗竟然十分奏效，或许就是这树名的来历。

    满满两壶三匹罐的茶水，在盛夏里成了一家人的最爱，经过自然冷却，那棕红色茶水给人一种透心的凉爽，还散发着淡淡的泥土的芳香，喝下去，沁人肺腑。若是大人们在家附近劳动，各家的小孩便会用一把洁白的陶瓷壶给各自的父母和哥姐送上一两次茶水，傍晚，劳作一天的父母和哥姐回到家里，每人总会满上一大碗一饮而尽，茶水带走一天的疲劳。入夜，全家人会带上一壶茶水来到稻场上，乘着凉，大人们讲述着生活的艰辛，间或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孩子们或数着漫天星星或追逐着萤火虫，累了渴了倒上一碗茶水，品上一口，浑身上下透凉透凉。乡下人是无缘毛尖龙井铁观音的，在那个年月甚至闻所未闻。

    有一年，队里的社员们（大寨式集体劳动对村民的称呼）在我家附近劳动，下午干了一歇活的社员们照例要休息半个小时，乡亲们来到屋前的树荫下歇息，刚进学校又受过学雷锋教育的我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屋里，使出吃奶的力提出一壶“三匹罐”洋洋得意的等待乡亲们夸奖时一个趔蹶人和壶从近一米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真有点玉石俱焚的感觉，老祖母在心痛自己的孙子时还不忘唠叨她的“三匹罐”和釉茶壶，要知道那把釉茶壶还要托人才能买到，今天想来幸亏是一把土陶壶而不是紫沙壶。

    祖母90高龄离开人世，烧制“三匹罐”的习惯伴她一生。后来，参加工作的我，也养成夏天喝“三匹罐”的习惯，只是铝壶代替了陶壶，搪瓷水桶代替了釉茶壶，自来水代替天然的池塘水，再品味道，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甘醇，清香，茶水也没了透亮的颜色和透凉的感觉。老人们讲：烧“三匹罐”必须得用瓦茶壶，存茶水必须用釉茶壶，当然最好是天然水。

    又是一个夏日，我来到超市，询问什么地方有瓦茶壶和釉茶壶卖，年青的营业员摇摇头说道“没听说过”有人指点到城里卖土产的的方看看，我找遍大街小巷，满眼是高档茶叶高档茶具，失落的我回到家里，从冰箱里取出用可乐瓶盛着的一瓶“三匹罐”冰凉的但不透心。

    清凉一夏的“三匹罐”承载着童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