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孤独

    父亲近来颇为烦躁，有时竟致失眠，口中总在小声骂着什么人。我初时并不在意，后来才觉得不对。父亲是个老实人，向来不与人争是非。而且多年的军旅生涯和干部身份，让他更多地习惯了服从与维护自己的形象。可以说，他根本不是一个为了些许小事就骂骂咧咧不停的人。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他的营级待遇的问题。父亲当年中专毕业后到了部队，辗转戍过山东、四川、西藏，身上还有抗美援越时留下的弹伤。父亲是营级干部，1978年转业到了海南的一个农场。父亲的身上有着农家子弟的能吃苦和易满足，在这许多的艰辛中，他始终是淡然而满足的。退休后跟我回了广东，每半年要照一张很令人感到屈辱的照片证实活着才能领到一个月二百多元的退休金，这和他在广东或其他地方的同学、战友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可他也没什么不满，因为他认为这不是某一个人造成的。可是，现在，他发火了。这让我颇不理解。

    我想，农场那状况，大家都知道，他一个科级干部，就加多十多元，一个月也还是两百多，也不过是我们给的零花钱数罢了。而且，因为他没有烟、酒之类的嗜好，平时除了给我儿子买买玩具，几乎不用钱。所以，对他的发火，我是颇不以为然的。

    可是，一件偶然的事让我改变了这一想法。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忙着弄一份材料，来了一位老人，开始大家都挺热情。我是新到单位的，不认得他，只从招呼声中知道了原来是单位的老领导。可后来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就没人搭理他了，可他还是自己絮絮叨叨个不挺。再后来，做事的人就避到其他办公室去了，没做完事的人自顾聊自己的，也不愿再理他了，他自言自语了一阵之后，终于佝偻着身子走了。从老人的自语中，我知道了他没有亲人在身边，有时一天没人和他说一句话。我被这种沉重的孤独震撼了，那一刻，我理解了我的父亲。

    姐的工作忙，母亲和她住，帮着打理家务，离我们挺远的。我和妻上班，儿子上幼儿园，每天和父亲交谈的时间只有吃饭时的一小段。他一个人，人地生疏，大多时间就像一只折了毛羽无法飞翔了的鸟儿，依着阳台上的铁护栏，孤孤单单地看护着我们的巢，望着我们回来。那位老领导是身边没有亲人而难耐孤独，而父亲是在亲人中生活着却只能独自承受大段大段的寂寞，这实在是我们儿女的不孝呀！父亲，他是孤独了呀！想到这一点，我落泪了。

    是呀，我们都很忙，工作、生活的压力压迫着我们，有时回到家里连话都不愿说。可是，老人他并不需要我们的无微不至，有时只需要看着，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他的心就已经很富足。可是，既便如此微薄的希望，往往也成为一种奢侈！

    父亲已经七十岁了，他还有多少个依着阳台上的铁护栏眺望的日子呢？想到这里，我的泪又不禁暗暗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