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一天晚上我照例在学校后面的旧房子附近徘徊，听说文革时曾经有个老教授在那所旧房子上吊而死，并且无数人传闻在晚上听到喊冤的声音，我却几乎有一整年的晚上在它附近散步也并没有任何遭遇。我本来处于对哲学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痴迷中，几乎是到了愤世嫉俗的程度，那表现是对一切与我心意不符的事物都不能容忍，时刻渴望建立一种按照我的想法设计的秩序，所以每天晚上看书写作累了便到那个屋子周围散步来排解心情。这天我又在散步了。

    “站住。”一个沉闷的声音在我身后，好像地狱中传来似的。“不要回头。我看你每天在这里散步，全身笼罩在一层无法摆脱的悲哀中，我要帮你。”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你能帮我一切事吗？”

    “我是杀手。因为我想帮你。我可以帮你复仇一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像阴间流动的水一般自然。

    我本来许久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今天总算有机会改变生活方式，我在想一个我极端仇恨的人。我仇恨的人太多了，不过我在想一个总的恶人。我想起了贡残砀，那个江湖上最赫赫有名也最臭名昭著的人物，他今年80多岁了，不过听说还非常健壮，掌管着黑道白道的事，他的名言是：我就是一切！这就够了，一切的恶事都有了根据了，因为他就是一切。

    “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只要你知道他的名字。”

    “贡残砀。”

    他沉默了，我本来想扭转头去看他，但是我忍住了，我必须守信用。我又想问他什么，但是我同样忍住了，因为我想这都是多余，他自然会说话。我在想他是否被这个恶徒给震住了。不过后来我猛然感觉他在盯着我的背看，于是我突然感觉非常不自在，此时他却开口了。

    “好，我答应你，明天同样地点，同样时间。”他正要离去却突然转头。“假如可以，我倒要问问，你究竟为什么要他的命。”

    “本来我可以不说，但是我想说，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但是他对道义是有罪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他过去曾经是好汉，但是自从他当道以来便无恶不作，虽然只是暗地里做的，现在他有口口声声要改过自新，但是谁能相信呢。你是侠客，我不需要多解释。”

    他没说话而倏忽消逝了，我确定他已不在了，便转回头看，没有任何遗迹，只是有一股暗香，让人沉醉的那种，说不出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我无比满足地回去了，我对任何人都没有透露，我感觉预感到真的将有什么重大的变化发生，那样兴许我苦心渴望的秩序便有结果了。

    第二天早上，等我醒来，天已经大亮，我惊讶我的闹钟没有响。我四处找我的闹钟，它却不翼而飞，整个上午我都没有找到。平时我总是嫌生活太平常了，这次我却感觉无比蹊跷，联系昨天的奇遇，更是波谲云诡。我整天都没有上课，不知道怎么，我感觉好像我的时间一下子丢光了，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也许在等待天黑后事件的答案。

    终于天黑了，我提前半个小时到那旧房子周围的树林间散步，我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直在看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看着昨天他停留的地方，等待他的出现，我的嗅觉也在运作，寻找那一阵暗香。

    我看钟表上那三根指针最后重合时，一个小孩提着一个黑布蒙着的匣子来了，他说有一个人雇佣他给我送来的，他放下匣子便走了。我看着那个匣子，开始轻轻地掀起上面的黑布，我突然把动作停下，决定先悄悄带回家去。后来我想我应该先确认一下，假如是人头我就得就地处理掉的。最让我纳闷的是那个侠客为什么没有亲自来呢。

    我下决心把匣子打开，上面是雪白的毛发，同时一股强烈的腥味升起。我对于死人从来不怕，我用手提着那团白发提起来端详，果然是贡残砀，他在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经常出现，我看到他的无比光辉的脑袋已经变成死的，并且不久便会腐烂，便无比高兴。我想世界上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也许可以马上建立一个无比合理的共和国。我于是把贡残砀的头颅从旧屋子残破的窗子扔了进去，然后回去睡觉，但是整晚都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我在新的闹铃中醒来，我急切地去寻找贡残砀的死讯，但是我发现他继续占领着一切媒体。他的名字仍然叫做贡残砀，只是形象略有改变，要不是痛恨他的人是不会发现这些变化的。只有一个新闻沸沸扬扬，那便是安全局抓到一个间谍，至于相关的消息一切都没有。这个间谍以后便再也没被提到过。

    有时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的，但是那天的的确确闹钟不见了，并且我为了进一步证明给自己看，我专门潜入那所旧房子去，那里的确有一块黑布，一个木匣子，一个骷髅的。唯一的不同是我常常在天井中隐隐约约听到我的那个闹钟在不停地叫，似乎在另一个世界对我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