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逝的梦

    昨晚我又一次看追忆似水年华，仍然不能辍读，便扔在书桌上睡了，而在梦中那些似乎很久以前遗逝的东西都回来，组成一个凌乱的世界，那些场景，那些人物，那些事情似乎永远在重新组合，于是我突然理解了普鲁斯特。无数的事匆匆地飞过，但是有一些事会永远在一个人的记忆中，并且在梦中或幻想中反复出现。就像普鲁斯特说，每个人都生活在想像中，我们的世界其实有无数个，因为每个人心中的世界都完全不同。

    我几乎每天都在做恶梦，经常被一种神秘的怪物追逐，一直到我突然在睡梦中惊醒，发现我满身是汗地在黑暗中。其中有各种奇异的意像，让我惊叹不已，但是仔细分析，几乎都是童年的经历。我不知道我过去究竟怎么了，但是我从小就有一种恐惧，母亲说我小时候什么也怕，白天的时候怕陌生人，一旦有陌生人，我便钻到母亲的怀里，不敢露出头来；晚上我怕自己影子，任何东西的影子，一到晚上我便必须由一个十分相熟的人抱着。我看红楼梦电视剧时，看到其幕首的黑色的大顽石便吓得哭出来。

    虽然我莫明地对什么恐惧，但是我从小就很独立，虽然我们家不是我唯一一个孩子，母亲总说我喜欢单枪匹马的。我总似乎隐隐约约记得我在襁褓中的惊悚而又倔强的样子。我总记得我一个人在那个古老的四合院中玩耍的样子，那样幽魅的四合院让我再以后的生活中不断地想起。

    我第一次去上学，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许多的人，以前似乎只是与一个邻居的小男孩有时一起玩。我第一次被父亲拉着往教室里时，无论如何都不进教室，他拖着我进去后，墙上的白灰在我的身后随着我的手纸纷纷落下，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让父亲离去，当父亲悄悄离去之后，我突然看到那么多陌生人在看着我，便不敢再跑回去了。

    在小学，即使后来许多同学都很相熟了，我仍然是我行我素。在中学时需要住校，家人让我在回家返校时同人一起走，我却觉得很不自在，往往总是自己一个人走。在宿舍时因为在固定的时间熄灯，我往往取一本书到厕所中的灯下看，就是那种老式的厕所。我还经常到学校旁边的小河边去一个人散步。晚上则独自到操场上的杨柳树间去。

    对于女生，我最初就是非常地害羞，以为就像四合院中的男女们的打情骂俏的。在初二时，我便恋爱了，但是始终无法与她走得很近，虽然她是我后来非常怀念的初恋。从中学到大学我对女生的感觉已经越来越麻木，即使很美的女生，因为我似乎渐渐地承认，女生与男生都只是人而已，那种自幼的神秘的感觉似乎凌晨的黑暗一般渐渐地散去了。我承认也许男女之间只有性的，因为爱情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的。

    对人我似乎从小就缺少信任，因为我感觉即使家人也是一种偶然的相遇而已。我在高二时似乎找到我的完全的人生哲学，就是卢梭主义，即人生来就是独立的，并且在自然状态下人的欲望是为所欲为，而社会只是一种诚信的约定而已，所以我从来不承认有道德的存在，一切的道德都可以囊括在法律中，唯一的道德即是诚信。在此基础上，我对所有的一切的看法都系统地推导出来了，我保证我对每件事都有确定的看法，并且在我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我的理想从来是一种模糊而崇高的理想，比如其实我在中学时最想作皇帝的，我曾经在那时写过一首短诗：

    我，戴着破草帽，窥天下。

    高考中，我滑档被调配到边疆上大学，这对我不异是一种戕残。在我上大学时的长途火车颠簸的记忆尤其深刻，这种颠簸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我感觉我要延误火车，上去后人很挤，闷热让人窒息。这种戕害几乎让我崩溃的，我对考试有了一种心理障碍，我在考试中总是尽量非常快地答完，生怕没有时间写字。许多人的勾心斗角同样让我恐惧，我常常想许多人在背后的无耻，并且我想那些掌握权力的人，随时都可以让一个人处于不公正的地位。

    我的整个的看法似乎在刚刚出生便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并且在我的童年还有一些让人无法相信的奇异的事发生，我想假如没有在这样的希腊——欧洲文明存在，我也只能被淹没了。如今我自己租了房子，几乎是隐居了，即使是同学都少有人到过我的屋子，我感觉一个人无比地自在。我对世界有系统的想法，这是完全自我的真实看法，因为靠它的指导，没有什么事是出乎我预料的，尤其是丑恶的事情。我平时来往最多的，恐怕是诗人西原了，他与我有同样的莫明的恐惧，他经常梦到有秘密警察把他投进监狱。现在我的状态是我仍然在做恶梦，我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结束，我想也许终生都会这样的，除非有一种突然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