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阿兰又轻笑起来:“后来后来我又有一次想要自杀!”
“是吗?”男人沉入了一种莫名的冷静:“可你也没死。不是吗?”
“是的。其实这一次,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可以成功的了。但我没死”
“哦?是吗?”
阿兰又喝了口酒,不再说话,慢慢咀嚼着有些冷了而发硬的饭粒。
小店里沉默了下来。
半斤白酒,只喝了不到一两,那男人却滴酒未沾,这让阿兰有些奇怪。
男人却有些沉不住气:“怎么,不想说了么?”
阿兰笑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一个傻女子的傻故事。爱人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如此而已。”
“不,这个我不关心,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没死。”
“?”
“是的,没死。那时候,我要的药物已经找到。我已经有相当的把握,让自己平静地离去,而且不会有一点不相干的疼痛。”
“我又一次细细地做好了生命里最后的安排。遗书写了两封,那一封记得是以诗歌的形式写成的给他。另一封平白直述给我的父母,纸上泪痕多多,却没什么内容”
“那也是冬天的一个深夜,是我值班,我说服医生和另一个值班的实习生去休息。在诊断桌上就放着我弄到的药片,这一次我很轻易就得到了二百粒。水还很烫。于是,我静静地坐在办公的藤椅上,回想起我的那二十来年。现在我已不能确定,那时我有没有哭”
“突然有人敲门,不,简直是砸门,一声比一声急切,一下比一下用力。”
“对这样的求诊者,我已经有些熟悉,我不想理睬。可那声音一直很坚定,却没有一声呼喊。我只怕再那么下来,门也会被敲碎。最终,我打开了门。”
男人停止了喝汤,抬起头,盯着阿兰。
“两个人几乎是跌了进来。一个女人瘫软在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背上。女人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男孩子放下那女人,站在旁边一边喘息,一边直愣愣地盯着我,咬起了手指甲”
“原来,那女人服了毒,那男孩儿是她的儿子。唉,就这样,我再一次没能死掉!”
“后来呢?”男人问道。
“后来,我实习完毕业回乡,在这儿就再没有离开。”
“那两母子呢?”
“女人最终还是没救活,儿子嘛,我也不知道了。”
“唉。”男人叹着气:“那两母子,我却知道”
阿兰无语地看着那藏在影子里的脸庞。
“女人死了。男孩搬进了父亲的新家。后母是一个妖娆的女人,相貌并不能说漂亮,但是只要她开心,她可以很是温柔。一家人相处还算不错。”
“哦。”
“没过几年,父亲又有新的情人。男孩也因此住到了这附近的寄宿学校,一周回家一次。可回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学会了在学校里交朋友,赌博,追女仔,骂老师,以及其他的一切”
“你?”阿兰终于问道。
“是的。我就是那个儿子。”
男人站起来,走到灯光下,伸出左手,对阿兰笑笑。
那手背上筋脉虬结,手指粗长,唯有大拇指的指甲边缘粗糙不平。
“这个啃指甲的毛病,我也改过。但总会复发。你还能认出我吗?”
阿兰摇摇头“太久了。十几年了吧,记不得了。”
“不,只有六年吧。”
“六年?”
“是。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可能是喝了点酒,为了给同学出一口气,我打了三个人,最后也被人打破了头,血流不止,被人送到你这儿来”
“是吗?我没什么印象了。”阿兰略略回想了一下。
“是的。你起初不愿给我做缝合。可你知道我们几个人身上没有钱,不能去医院,你就拿出了缝合包。”
“”阿兰苦笑起来。
“也许你不记得,但我还有点印象,刚才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
“是吗,后来呢?”阿兰喃喃的问。
“后来,被学校劝退,回家了呗,可那个家,如何能容得下我。嘿嘿我新的小弟出生了,还有个小妹妹没被带回家来。我爸在生孩子上,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最后,我拿了一笔钱,就离开了,再没见过,也不想再见他们。”
“你,去了哪儿?”
“深圳。那个遍地黄金的地方。我一下火车,找了一个小店住下,就开始找工作。那时刚有身份证,除了胆大什么也没有,工作也没找到,钱却一天天减少。”
“后来,我在一家小工厂里落了脚,可那根本就是一个骗人的地方。身份证被扣了,暂住证也不办理。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还常常被拉长责骂。我最终是受不了跑了。”
“一晃半年过去。我跳了一十几个厂,兜里只剩下几十块钱,这还是我只吃两餐省下的。又去找了一天工作,回去时天也黑了,可我的被褥卷给丢到了门外,我并不怪房东,我已欠了他两个多月房租。那天晚上,我在一家铺子的屋檐下啃着指甲,第一次梦见了我死去的母亲。醒来,天已大亮,我身上的钱也被偷光了。”
阿兰有些吃惊地听着,这些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的。
“你还要听吗?”男人问。
“不知道。我有些累了,你想说,就说吧。”
“嘿嘿,后来的我就不是一个小孩子。就在那天,我先是抢了一个小女孩儿的面包,再就是骗了一个所谓老乡的同情与钱、身份证总之,我就这样活下来了。”
“是啊,你是活下来了。”阿兰轻轻回身看看身后的那个打盹女人。
“可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啊。”阿兰压低了声音说,声音里的情绪很复杂。
男人猛地坏笑起来“哈哈哈”
声音很响,阿兰倒惧怕地朝后面望望,那打盹的女人只抬抬头,向这边瞄了一下,又阖上了眼。
男人附低了身子,眼里有些戏谑的光:“很简单!因为你喜欢啊!”
“你?!”阿兰涨红了脸。
“不是吗?一个三十来岁的独身女人深夜出门,你想我会有其他的想法吗?难道就真象你说的,只是饿了,只是想吃一顿宵夜?”
阿兰愤愤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你也许不是那样的女人。可你是为什么要在这时出来,真的是一点也害怕吗?
阿兰不说话。
男人想了想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欠你一笔药费不是吗?所以”男人提了提眉毛,耸耸肩说:“你自由了”
阿兰还是不答,轻轻地呼了口气。
男人又说:“我本不想回来,可昨天是我妈的十年的死祭,我还是回来了。我已经习惯不在一个地方呆太长的时间,明天,不,今天,我就会离开”
“起来啦!老板娘,结帐啦。”男人突然大声嚷嚷着说:
回过身,又说道:“当然是你买单,我还不习惯为女人花钱。”
阿兰只觉得有些屈辱,但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连忙掏出了一个瘪瘪的钱包
一男一女走出了小店。路上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不时传有一声犬吠童啼。点点的灯光也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沉郁在夜雾中闪烁。夜风很凉,但阿兰已没有了刚才的彻骨的寒冷。两人不约而同停住了。
“要我送你吗?”男人仿佛是关切地问道,可也有些调侃的意味。
阿兰勉强笑笑,摇摇头。
“那好吧。就此告别了。你自己小心,不要哈哈”男人打了两个哈哈,转过了身子,看着前方的路。“对了,忘告诉你,我不是打建筑的。呵呵。这件衣服不过是顺手借来的。”
男人吹起口哨,施施然就那么走了。
阿兰反而怔在那里,好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但又无法出口,只能看着那人慢慢地,并不回头地一路走远,融入了夜色里。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急跑了起来,一路飞奔
轻轻地打开门,阿兰小心地打开壁灯。蚊帐里,女儿平稳地呼吸声轻轻传来。阿兰一下子喘着粗气跌坐在床边。
良久,阿兰站起,取出信纸,提笔写道:“亲爱的老公,您好!对您所说夫妻间感情破裂一事,我有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