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就是家

    （一）

    叶子回来了，从遥远的广州回到她们一起生活过六年的城市。

    那是个深冬的午后，叶子本来可以在阿来上班以前到家的——那所她们一起住过两年的小屋。然而她没有，在离家只有几步之遥的巷口，望着曾经熟悉的屋子，她犹豫了。

    在我们以前常去的巷口小饭馆里，叶子要了二两香菜馅的水饺，那是她们以前最喜欢吃的，在广州整整想了两年的香菜馅水饺，叶子却怎么也吃不出那股熟悉的味道。她坐在正对着街的位子上，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她们住的那个院子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终于到了上班的时间，她看到阿来从院子里出来，穿着两年前的那件羽绒衣，有一些宽大，他向以前一样跨上车子一猫腰，飞快地走了。他不会知道我回来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叶子想。

    从小饭馆出来，叶子无处可去。

    离开这儿时，阿来特地拿来了根红丝带子系了一把钥匙给叶子，他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有他在这儿，有爱在这儿。叶子那会儿还笑话过他，一根红带子系把钥匙挂脖子上，忒俗！俗不可耐！后来虽然收下了，却从来没有戴过。

    然而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叶子喝多了酒，辜负了阿来。第二天醒来，看到身边躺的竟然不是阿来时，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我完了，我和阿来完了，她痛骂了和她躺在一起的这个人——阿来最要好的朋友钟伟，是他介绍她来这儿又给她介绍工作的。叶子曾经依靠过他，象依靠阿来一样。她敬佩他，然而没有过爱，她发誓没有。她想阿来，那么深地想着阿来，她爱不了别人。

    从那家公司里辞了职，叶子扔掉了那把钥匙，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拥有它了，她对不起阿来，无法面对阿来，她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城市了，她无颜见他。

    叶子开始了一个人重新找工作，却在一个月后病倒了，她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躺了整整两天，粒米未进，她的情绪糟糕透顶。第三天，仍然是高烧不退，南方湿热的天气又下了雨，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叶子浑身滚烫，昏睡不醒。她做了无数的梦，梦里面有许多阿来的影子，愤怒地骂她，发疯地打她，她惊恐万分，拼命地求他，然而没有人理她，她无助地大声呼救，想抓紧什么，然而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阿来也不见了。她放声大哭，直哭得醒过来。伤心一阵子又昏昏地睡过去，又做许多相似的梦。

    后来房东发现了，把叶子送到医院。除了重感冒，医生告诉她说她怀孕了，而且是宫外孕，需要尽快地做手术拿掉，时间长再做会有危险。叶子一下子懵了，天哪！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她越发地想阿来，尽管这更让她内疚，然而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想他。

    关起门，叶子想了3天，叶子决定回去，只有那里才有她的家，有阿来的地方才有她的家。阿来说过他的爱是她永远的家，她想回去。

    感冒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叶子只带了最简单的衣服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她累了，想回去歇歇。

    一路上她想过无数遍回去的情形，然而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还是退缩了。我对不起阿来，无颜见他。叶子知道她在内心里惩罚自己。

    她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好久，两年多时间，这里变化了很多，以前她所熟悉的破旧的街道已经变得宽阔洁净，高楼林立，以前凹凸不平的路面竟然铺了朱红的沥青面，竟似延绵不断的红地毯，傲然地向前延伸着。如果以前她会觉得这象是铺向结婚礼堂的朱红色地毯，然而现在她却想到了血，让人不安的血，她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那个罪恶的种子。

    快黑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叶子走累了，回家了。她把包放在地上靠着门坐下，在这儿等吧，等阿来回来。

    （二）

    看到坐在门口的叶子，阿来惊喜极了，他做梦都想的叶子会突然间出现在他面前，阿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叶子！是你吗？阿来大声问。

    叶子正把头埋在胳膊上想着心事，听到有人叫，是阿来的声音。她心里一惊，抬起头。阿来，叶子小声叫道。

    叶子！阿来一把拉起她，用力地拥抱她。这是她熟悉的她渴望的拥抱，那么强烈那么有力，足以让她燃烧让她窒息。叶子的双手环了他的脖子，纤长的手指穿过他浓密的黑发，她忍不住流泪了。

    她们忘情地疯狂地拥吻，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的，她们的世界只有彼此，爱在那一刻要将她们燃烧。

    阿来抱了她进屋，所有的一切还都是一年前她走时的样子。旧沙发上摊着翻开的书，小茶几上有吃剩下的早点，床上的枕头有一个随便地歪着靠在床头上，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凌乱地躺着几个烟屁股，地上有三个塑料脸盆，一个放着洗漱用的毛巾香皂牙刷牙膏，另个两个在一起扣着，不用说这里面一定是阿来的脏衣服，他总是这样，洗衣服前总在泡上一天半天的，还说洗得干净，不过是偷懒的借口罢了。

    你瘦了，叶子。阿来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你也瘦了。叶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累了，她小声说。

    哦？我忘了，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们去吃巷口小饭馆里的香菜馅饺子。在广州吃不上，你一定馋坏了吧？

    我——我吃过了。

    吃过了？什么时候吃的？

    我回来你不在，我看时间早就自己去吃了。

    好啊？叶子。都不知道带一份给我？该罚！阿来伸手去抓她的痒痒，这是她们以前常玩的把戏。

    别别别，我陪你去还不行吗？叶子赶紧求饶。

    算了算了，晚上你好好陪我就行了，既然香菜馅饺子你已经吃过了，我炖点排骨吧！肉菜都是现成的。阿来说着朝她坏坏地笑。

    叶子红了脸，起来去收拾菜，却被阿来拦住了。

    阿来以前是不会做饭菜的，叶子也是那种不爱做饭的女孩子，所以她们大部分是在外面吃饭，然而叶子却能炖很香的排骨。每到星期天，吃了一周的饭馆，两个人炖一锅排骨，直吃得全身舒服，神仙一般。每当这时候，阿来总是乐滋滋地说这才象是过日子，有日子的味道。叶子就笑他俗，没有品味。阿来就反驳她说，嫌俗？嫌俗你别吃呀？不吃就更俗。你没听说有个俗女子为了显示她的不俗，吃饭的时候总是说我不吃肉不吃肠，不吃鸡不吃鱼，服务员听了就上了盘土豆给她，还说什么你知道么？说老土呀还装！气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说她俗不俗？真俗。我呀，才不叫俗呢？叶子并不这样认为，却也不和他争辨，照样经常炖排骨给他吃。她是个满脑子浪漫的女孩子，她向往柔和的灯光，迷人的音乐，醇美的香槟酒，精美的西餐。她心仪的男子携着她的手绅士般地邀请她共进晚餐。然而她们不过是刚走出校门没几天的学生，口袋里仅有的几个钱自己吃饭，还要供远在家乡的弟弟妹妹读书。叶子从没有和阿来说过，尽管她常幻想着，她喜欢看着阿来酒足饭饱后幸福满足的样子，这让她心里很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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