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家园外两篇

    失落的家园

    古人在挫折失意时，常常会想到退隐，退隐之地又常常是自己的故乡，他在那里出生、长大、走出，在生命里与那个地方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对应着某种生命的符号和信息。无论在外面遭遇多大的挫折，受到多大的打击，他都能在故乡找到精神的支点，重新建构生命的圆融。故乡是他的精神之地，是他血肉的母亲之外的精神母亲。作为血肉之躯的母亲可以随时死亡，而作为精神的母亲———故乡，却永生不灭，永远支撑起他精神生命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有他生命的来处和永生的童年。

    与古人相比，我们没有他们那样的幸运，我们没有一个可供灵肉歇息、伤口愈合，滋养心肺的故乡。现代技术缩短了城乡的距离，现代化的进程又把一个个心灵的庇护所，变成了利欲的竞技场。更主要的是，我们在精神上失落了故乡。悠远的遐思、绵长的眷恋、童年的嬉戏，熟悉而又模糊的陈年旧物，缓慢得仿佛要静止的时光。这一切都已不再记忆中映现，故乡只物化为一个具体出生的地方，并且与我们现实的世界相平行。我们失落了一个精神和心灵的故乡，我们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只在现代和现实的表面发泄和释放着自己。

    走到了现代

    不管怎样，世界只是到了今天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它功利，世俗，鄙视神圣，缺乏信仰，感情快餐式消费，颠覆古典，嘲谑一切。商业化，以商业智慧为唯一智慧，以物质成功为唯一成功。精神贬值，信仰终极意义上丧失，无信仰或以金钱为唯一信仰。视庸俗为时尚，视浅薄为时髦。把浮躁打扮成现代，把做秀装饰成崇高，而把某种热闹炒作成热点。

    如果说文艺复兴是从神道走向人道，那么，现代就是从神性走向动物性，从人性走向兽性。人的食欲可以向所有动物开戒，人的性欲甚至可以指向几岁的幼童。社会在进步吗？人类在进化吗？我甚至担心在不久的将来，人类会变异成一个畸形物种，在地球上孤零零的生存。

    那么在更早的或者更远的过去那？翻开发黄的书页，透过有形的纸面，回望曲径通幽的历史，洞察久已沉寂的心灵和久已遥远的人性。我发现世界就其内核的部分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人无论身处在什么样的年代和世代，他所面对的都是一个特定的俗世。要么禁锢束缚，以扼杀人性。要么存天理，灭人欲，发乎于情，止乎于理。要么时尚，个性，傍大款，养外室，嫖妓，婚外恋，婚前同居或婚前滥交。要么完全精神，要么完全物质，只是从未达到过平衡。

    迄今为止，我们还要面对这个不断俗化和物化的世界，并且身不由己的投入其中。

    告别过去的路

    我们已经进入了现代，然而，现代的中国仍然是中国。过去被强力割断的东西借着“现代的自由”又沉渣泛起或重新续接活力。我们从没有真正同过去的东西告别。一场滚滚涛涛的洪水过后，我们发现，石头，那些植入地心很深的石头，又顽韧的浮出水面，暴露在现代的阳光之下。那些腰别手机，驾驶着现代的交通工具衣冠楚楚的现代人，那些打扮入时的新潮男女，全都向一个地方涌去，因为那里出现了一块“很灵验”的石头。而在龙年即结之际，医院里剖腹产的母亲一下子多起来，因为她们想赶在龙年结束前，生个龙男龙女。时代前进了，但人还是原来的人，或是受了“原来的人遗传”的人。旧的观念陋习还在，旧的愚昧迷信还在，旧的文化心理还在，这就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改造”又在现代恢复了本来面目的中国人。

    也许，是我们在旧的东西中浸沉太久，长时间形成的心理积淀不容易一下子去除。现代只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价值取向，和与现实紧密相连的那一部分，而对我们深层的文化心理却无法触及，它仍能在旧的迷信中找到心灵的对应。与这种对应相比，甚至连迷信本身都不重要了，它代表一种迷信行为，但更代表一种心灵的秘仪。我们无法在现代找到深层的心灵对应，便返身向后寻找，我们告别过去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