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始终怀着两种冲动:一、建立一个美好的世界。二、追求个人的幸福。这两种努力始终贯穿在人类整体实践和个体的活动当中,它让人相信世界是有意义的,人生是有价值的,无论经历怎样的艰难曲折,世界总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人生也总会苦尽甘来。即使身处逆流,也不应放弃对更好未来的追求。世界总是如是告诉我们。但有时我们先如是告诉自己,然后再如是告诉世界。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福音”它总是出现在人类整体或个人最黑暗的时刻,帮我们泅渡过短暂或漫长的暗夜,迎来曙光。这便是生命的韧性,它以“希望”做为永恒的泉源,不仅让我们能够平和的挨过当下的苦厄,还能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体验到温馨。现在是有所欠缺的,但将来总会变得圆满,现在已经很圆满了,但将来一定会更加圆满。这种暗示已经做为一种整体记忆,注进了我们的基因,成为了我们的习惯,变成了我们的本能。我们无法不让自己认为将来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等着我们,这个世界即使我们享受不到,后来的人也一定会享受到。我们无法不让自己认为明天的生活一定会比今天的好。我们无法破灭心中这样的祈望。这种祈望甚至会使我们忽略近在咫尺的死亡。
这是一种纯然的感情,理智永远无法达到这样的执着,执着于世界的生和自我的生;执着于世界的好和自我的好。即使无数次被冷酷的现实所鞭醒,但生命还是有足够的激情来使自己重新沉醉。忘记生之痛苦;忘记世界之欠缺,忘记将来只会比现在更少快乐,更不幸福;忘记世界有一个末日,人生有一个终结。
生之迷醉,美之憧憬,幸福之渴望,即是生命力的源泉,又是生命力本身。我们所有的实践、努力、追求并不是出于理智的自觉,而是源于生命力的勃发。生命力比理智更本质,比哲学更本原。
迄今为止,并不是理性保存了我们,而是本能(生命力)保存了我们。我们最大的功绩不是建立了一个美好的世界,拥有了个人的幸福,而是我们生存了下来。我们籍建立一个美好的世界追求个人幸福这种努力,使自己保存了下来,宁静安恬的度过了虚无之海。个人的幸福,美好的世界纯属虚妄,但这种虚妄却使我们得以保存。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绝不是为吃苦而来,但所谓幸福和美好,却从不曾为我们所完全拥有。我们体验更多的是,生活的艰辛,生存的无奈,无休止的劳役,不间断的烦恼,心灵的荒漠,以及意愿的茫然。但即便如此,生之诱惑仍然如此美妙的蛊惑着我们,即使在绝望中,也还保留着对生命的爱情。逾遭遇阻遏,便愈益坚韧。活着!即使寒风中只余一叶布片遮体。活着!即使盘中只剩一粟食粮。生至欲望如此强烈,甚至在无法可活时,也还会最后发出无理性的哀鸣。
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对人生幸福的执着,对生命不离不弃的贪恋,贯穿了生生不息的世代,掩盖了多少困厄,惊悚,无奈和死亡。或许,我们从不愿看到真相,但即使我们看到了真相,我们还会有足够的“天性”把它遗忘。存在不能否定存在,存在总是肯定着存在,即使在否定时,也还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实施着肯定。因为爱必定要肯定什么,人首先是做为有情的动物,而后才是有思想的动物,他的思想总是从他的感情出发。当他爱时,他的思想就会自动为这种爱寻找肯定的理由。感情肯定的,思想也必定要肯定,当思想否定情感时,它就是在做无谓的说教。
没有一种情感会让我们愿意离弃这个世界,这个人生,这个自我,思想也不能。思想至多只能冲淡感情的强度,而永远不能泯灭情感。我们爱这个世界,尽管她有种种不值得爱的理由。
人是唯一为爱而生的生灵,为了这种爱,人甚至不惜建立一个世界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