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活中,精神性的东西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我把我的精神性当做生存的根本。如果我对一件微小的事产生兴趣,或者毫无兴趣的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那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与它们的距离。我因为不在“这里”而能忍受“这里”我必须首先做一个疏离者,然后才能做一个亲密者。必须有一个精神与琐碎具体的生存保持距离,我才能够愿意缠磨在琐碎具体的生存中。我活着,必须是我愿意活着,我才能够活着。
我所有的痛苦来源于我的精神与生存的亲密接触,精神被生存毒害,它滞留在生存中。精神应当有一双轻灵的翅膀,超离在大地之上,而不是蹉跌在尘土中。必须忘记自己有一个身体,甚至必须忘记自己有一个生存。这样,在你生存时,你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在生存,而只有一个精神在运作。你不是一个身体,你是一个精神。忘记一个身体是必要的,无意识的生存是必要的,时刻保持一种习惯性的冥想是必要的。
生存让我痛苦,或者说,生存的那些具体而微的事让我痛苦。我既不能混沌的沉潜于普遍的生存状态,又不能在精神世界完全忘我。我即超越又沉沦。或者说,在沉沦中有超越,在超越中有沉沦。超越让我欣喜,沉沦让我厌倦。
生存是与活着有关的,但如何使人愿意活着,同时又不畏惧死亡,则与人的精神有关。你不能这样活着:即把生存当成劳役,同时又畏惧死亡。这样你就有了双重的痛苦。你完全可以活得悦然同时又不畏死,只要你有一个纯净的理性。
我知道我的内心有一种东西,有了它,我并不一定快乐,但没有它,我肯定不会快乐。即使把全世界给我,我也不会快乐。它对应着我至深的本能,外在的东西既不能替代它,也不能解除它。这种东西或许你也有,,当你拥有时,你就理解了所有的命运,所有的悲剧和喜剧。当一个人明明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活时,他偏偏选择了死,这就是命运。当一个人明明可以活得舒舒服服时,他却偏偏选择了去受苦,这也是命运。但一个人的高贵也恰恰在此,或许幸福也在这之中。
无论怎样,人总是离不开痛苦的。痛苦是唯一实在的东西。但我多么希望我的痛苦都是精神的痛苦,而我的幸福都是尘世的幸福。但如果在尘世的幸福中没有一种精神上仰望,那我的幸福又怎能称为幸福。
昨天我赚了一笔盼望已久的钱;而今天我在医院里得知,我一种久治不愈的疾病已经康复;走在路上,一个一直和我不睦的人主动和我打招呼,言笑间尽释前嫌。世界很美好,人生很圆满,太阳很高,天空很蓝。可当我回到家中,看到那篇一直想写,却始终没有完成的文章,心情一下子变得灰暗。相反的情形,当我多病,贫穷,被世人冷落和伤害,在自我的世界里独自舔血,我的精神又是多么自由,心灵又是多么丰满。
我需要一种纯粹的内心生活,为的是不让自己在无边的生存之海中沉沦,即使沉沦了也还有重新浮起的可能。但事实是,我只看到了我的沉沦,不能自拔的痛苦,徒然挣扎的绝望。而更绝望的是,我心甘情愿的进入,浑然不觉的浸沉。我已不再有绝望。
生存是不能让人忍受的,而我之所以还能忍受生存,是因为生存背后的意义。这种意义总是与心灵和精神有关。就像一对约在咖啡厅的恋人,喝咖啡只是一个象征,他们所欣悦的是喝咖啡后面的东西。生存也是这样,它对我也是一个象征,借助生存,我捕捉到了生存之上的东西。如果我只是生存,那我肯定不愿意生存。我必须赋予生存无穷的想象和无限的可能,我才能愿意生存。
多么渴望上帝赐我以完全的精神,让我避开世俗的诱惑;多么渴望完全的精神占据我世俗的生活;多么渴望我的世俗就是我的精神,而我的精神就是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