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悔

亮初想，枪应该子弹先中目标而后响，立即悟出不行，那世间之人之兽之鸟岂不会全被杀光？又想，应该先响而子弹后到，也悟不行，那枪还能够有用？于是才决定子弹与声音同到同响。于是世间之枪全都同到同响。刘军知道不必与父争论子弹与声音之先后，却终不能领悟父亲的论点为甚。刘父说，这说明任何一件事物都不能太过左或过右。这是被不知什么早就规定了的。一切都只能不偏不激。你这鼠药这般歹毒，决无好运道。

    刘军方始大悟哑然失笑。笑毕竟脸带几分狰狞，同刘父说，样本我已带来，即与领导说去，明日向河北寄款，不几日鼠药就成箱寄来，我看这药有什么不行！难道运输途中火车会出轨不成？

    刘父不为儿子激愤所动，说你太年轻。说毕抽烟。抽毕剧咳。

    3。

    第二天在厂长办公室，刘军才开始着急。厂长说不买那鼠药了，爱卫办另发有鼠药在此。刘军奇了：不正是爱卫办嘱我出差河北之际，顺便采购鼠药的吗？厂长说彼一时此一时。那时推销鼠药的尚未来，后来可是来了，来了就谈了，谈了就妥了。刘军力白河北鼠药奇效。厂长说，果真如此神效，那别的鼠药还会生产？刘军语塞，缓过神再欲辩白，厂长可是不耐烦了，说年轻人不要太偏激和固执，凡事都得平心静气想想。你把桌下“灵猫”牌鼠药分发下去吧！

    这河北样本我可以拿去自家投放吗？刘军只得退而求其次。

    不行，这得入库。不能因为你一家破坏全市灭鼠统一部署。厂长说着转身走了。

    4。

    灵猫牌鼠药撒遍了厂子大小角落。几天过后大小老少鼠等无一伤亡。

    刘军想起河北鼠药，想起父亲预言，便愤愤不已。他开始痛恨灵猫牌鼠药。

    邻居用机关夹得活鼠一只，刘军讨来，提至厂办公大楼前水泥坪，想出出狗屁“灵猫”的洋相。刘军不厌鼠脏，不畏有被咬危险，用左手挤开鼠口，置一把“灵猫”于身旁地面，右手捡药，一粒一粒往鼠嘴里塞。他要将这一大把灵猫全塞入鼠腹，然后让众人看着它大摇大摆安然无恙跑掉。不料塞到第三粒，原来活挣乱蹬的老鼠四肢抽搐，不几下就死去了。刘军在众多围观者中蹲着，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5。

    刘军喂死的老鼠是灵猫毒死的唯一一只。这让刘军齿冷，也让鼠王小灰切齿痛恨。自然毒死的也罢，竟如此喂食！真个人心叵测，不守鼠道人道！夜半小灰猛啮刘军组合柜底。刘军醒来，大声呵斥，小灰大啃。愈啃愈呵。愈呵愈啃刘军悄然下床，以铁棍猛捣咬声发生处。小灰险些受伤，一跳而出，竟一度出现在刘军铁棍所及范围。刘军猛击，不中。小灰复入柜底，旋躲柜后壁。有铁棍从外伸进来，左右上下击扫，但于小灰无害。棍扫有顷，止。小灰心跳如击鼓，却不禁窃笑。忽闻女人娇声骂曰：神经病发作了不成？！小灰心中大笑，几乎不曾出声。

    刘军怒气甫消，闻妻骂，干脆开灯。望床上一身迷人曲线，竟生憎恨，女人如猪，这般鼠噪，能甜睡如此！睡意全消，坐沙发上，顺手拈书一本，乱看，是易经读物。易云：潜龙勿用。释云：潜龙，始生之龙，或为避害之潜蟠。勿用，作用未生。易云：亢龙有悔。释云：穷高曰亢，知进忘退，故悔也。书已详加研究，无心再看，于是目在书而心已遥。

    散漫中忆起茅盾的鼠赋，当时为茅盾详列鼠之种种劣行，大生意趣，也为作者心态语气平和，似乎取欣赏态度而感佩伟人气度。自己不行，自己若见皮鞋边缘有啮痕，哪怕再整齐好看，一定都会怒火万丈，一跳三尺，切齿痛骂。自己为什么平静不了心中怒气呢？伟人难道猛然顿悟：潜龙勿用，亢龙有悔，当然是说要取其中庸不潜不亢了。

    中庸。父亲的教导。厂长的训斥。刘军勃然大怒，掷书于地。

    6。

    户外鼠跑如织梭。浩浩荡荡的老鼠从四面八方的郊野往城中涌来，如潮汐，如过江之鲫。

    耗子与城市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