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第一次出远门,那是在1974年冬天。
那年冬天,生产队里分了几十斤豆子,父亲把豆子送到邻村的油坊,除换回一点豆油外,还有一个磨盘大小的豆饼。父亲吩咐他:“明天是城里大集,你带上豆饼,去城里卖了,换几个零花钱。”还告诉三哥,已经为他联系好了邻居高粱,两个人一块儿去卖豆饼。
说走就走,第二天,两个人骑上车子、带上豆饼,鸡叫头遍就起身走了。为了对付肚子饥饿,俩人怀里还揣着一个玉米饼子。
数九寒天,西北风嗖嗖的,像小刀子,直往肉里杀。三哥跟高粱说,只要使劲蹬车子,身上才不会冷。果然,离城六十里地,走不到一半儿,身上就冒汗了。卖豆饼,附近的集市是万万不敢去卖的,管市场的人,眼睛贼精,万一被他们瞅上了,豆饼就会被没收,那可就完了。黄烟、豆子这些油料作物不准买卖,否则就是投机倒把,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罪名吓死人哩,那是一根高压线,谁碰了谁就得倒霉!如今走得远一点,兴许会卖个好价钱,兴许会多卖几壶酱油醋钱,父亲的精打细算真是算到骨头了!
来到城里,三哥眼尖,一眼就看见几个戴红袖箍的汉子在市场上转悠,被抓住可就倒霉了,急忙朝高粱使个眼色,两人转身就走,翻身上车,没命地噔起来,心扑通扑通直跳,简直就要跳到嗓子眼里了。
来到城外,两人这才敢停车歇息。由于走得急,他们连惊带吓,又冒出一身汗,等消了汗,恢复了平静,这才觉得浑身透心地凉。
豆饼没卖成,就这样回家,显然不行。两人商定,最好另换个地方,把豆饼卖掉,回家也好有个交代。再说,三哥是个老师,明天还要返校上班。此时,正好有个老头路过,三哥上前打探,老头告诉说:“再往北走四十里,有个叫北店的地方,今天也是个大集,你们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
听了这话,三哥和高粱眼前一亮,好像看到豆饼马上换成花花绿绿的票子,看到穿在身上的新衣裳,身上陡然增添了劲头。他们再次启程,一鼓作气赶到北店。
北店果然是大集市,赶集的人很多。他们去的晚,反正里面是进不去了,三哥和高粱只好停在外头,等待买主。
没多久,两个男子靠过来说:“你们是卖豆饼的?”三哥点点头。
“你们两个是一块儿的吧?”来人冲着高粱问一句,见高粱点点头,来人就说:“那好,一共两个豆饼,我们都要了,麻烦你们送过来吧。”
三哥和高粱跟着来人,朝前走去。高粱高兴地对三哥说:“我们这回可要发财了!”三哥也说:“没错儿,老天有眼,咱们这一百多里地,总算没有白跑!”
走来走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一个院里。三哥一看大门上的北店工商所几个大字,头都大了。他正要往回走,大门被人重重地关上了。
还用说吗?豆饼被没收了,三哥和高粱欲哭无泪。
好在那个管记账的心善,他给三哥出主意说:“你们老百姓挺不容易的,有熟人就赶快找找吧,我们李所长的老家就是你们那里的。”
忙活了大半天,连豆饼都没了,简直窝囊死了!尽管饥肠辘辘,尽管三哥和高粱的怀里揣着饼子,但一点都不想吃,就像惊弓之鸟,丢了魂儿似的。
第二天,三哥回到学校,逐个班级询问,哪个同学的家长在北店工商所当所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知,有个叫李燕的学生,他爸爸就是李所长。
找到李燕,就像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三哥不敢怠慢,马上回家,叫上高粱,两人每人拿出两块钱,上供销社称了几斤糖,带上李燕,一起去李燕家,找李所长求情,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豆饼要回来。
凑巧的是,李所长刚开完会回家,三哥把情况跟他讲了。李所长说:“这两天,我外出开会,不在单位上班,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样吧,明天我回单位上班,给你们说个情。你们去一趟北店,把东西带回来。”并一再嘱咐他们,往后再也不要惹事,不要卖什么豆过了。
豆饼转了一个圈,物归原主,三哥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