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之选美

    美的力量不可抗拒，除菲是野心家和道学先生。两个世纪前法国暴君路易十五把政治犯身体浇上滚烫的铅水，秦始皇焚书坑儒，随着烈炎，美也毁灭了。因为美把人心带到他们遥控不了的地方。这两种人是美的天敌。

    很长一个时期，在大陆，美被看作是资产阶级的产物，选美也就是其生活方式了。然而，好多国家都在选美，远的不说，东方明珠香港，年年都要选亚姐、港姐。其实此事由来已久，古人的选美，浪漫而富于情味，使人每每勾起一种悠远的怀想，觉得古代实在是迷人。

    晚清小说名作花月痕对古代的选美有很详尽的描写。程序是，先由巨室豪门作品花会，聘请文人词客，选出姿态，较量技艺，最后又文人每人名下各作一传，排定名次，然后放榜。其中最重要的是较量技艺这一条，花月痕中“十花品第”之第一名刘秋痕便有江南顾秋波、李香君的风韵，她的传说中“年十八岁，秋波流慧，弱态生姿。工昆曲，尤善为婉转凄楚之音。其志趣与境遇，有难言着也”小传颇不容忽视。不但勾画了她的外形，而且颇有身世之感。特意点明她工于昆曲，说明她的文学修养很高。因为昆曲是所有戏曲中最雅致的一种文学样式。那时时兴飞觞作诗，一次酒会上，这对秋痕咏芙蓉：“恨匆匆萍踪浪影，见剪了玉芙蓉。”以梅花为令，她作的是：“向回廊月下，闲嗅到小梅花。”可见她才气之一斑。古代选美，文学修养恐怕是最紧要的一条衡量标准，仅仅漂亮，是上不得芳谱的。现代选美，则更推重礼仪风度。书香之气，大抵已经风流云散，已只是一种往昔情怀了。

    美是心灵的象征。一个人，倘若还有审美能力，精神就不至于枯寂。但是就象在盛唐有豪纵任侠之气，到了晚唐，就不免蒙络衰飒的征兆一样，审美的尺度就在，它是在渐变的。曹雪芹深所寄意的美人林黛玉，是“态生两餍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刘秋痕也是“弱态生姿”花月痕之芳谱第二名是“妍若无骨”第三名是“肌肤莹洁，善病工愁”！其实在更古的时候，人们的心情要好一些，审美的尺度更宽泛些。诗经中的美人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校倩兮，美目盼兮。”或者“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卷是矜持的意思。透露的气息很健康，很轻松。螓首是额头广而方。钱钟书先生说“异国选色，也可广颡。”楚辞一再写美人的“朱颜”；唐宋仕女画皆画容丰腴，体格富态。明代作家徐家渭眼儿媚云：“粉肥雪重，燕赵秦娥”明清盛行的选美实际受着当时的上大夫的审美滣尚。其尺度，又受时代、经历、素养、心情种种因素的影响。审美眼光出现差异本不足怪，每一种美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即使是林黛玉吧，鲁迅先生对她就“有一种异样的同情”

    古代的选美已是陈年旧曲了，而真正的美，往往只在画境书香中，象曹子建心目中的洛神，陶渊明闲情赋中的意中人，那简直带一点宗教情绪了。说来堪惊，在漫漶的墨迹里，竟还见出古典中的今情。那似乎是一种精神的灵药了。